我挣扎了半天,对那个战士说道:“你去叫军医过来找我们。”林雨的这番话,摆明了对肖宁的情感很深,我真怕她承受不住出点什么意外,还是让军医跟着比较稳妥一点。
毕竟,就算不为别的,也要为她肚子的孩子着想,这是肖宁留下的唯一血脉。
战士领命离开,我带着林雨和肖然去了停放肖宁遗体的房间。
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两侧分别站了战士站岗,守护肖宁的遗体。
林雨就要推门进去,我急忙拉住她,“林雨,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
她愣怔了一下,我长叹一口气,终究是要面对的,我这么拖着她也没有用。
于是放开她,让她去开门。
这个房间并不大,就是普通宿舍大小,一张单人床上,肖宁平和的躺在上面,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保持着回来时候的样子。
我想,他们是等林雨,亲自为肖宁换上干净的衣服。
“肖宁!”林雨走到床边,愣怔的看着肖宁,低唤了一声。
“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我是小雨,我来看你了。”她忽然抓着肖宁的肩膀摇晃起来。
我急忙奔过去,抱住她的肩膀,“林雨,你冷静点。”
“如歌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林雨猛地转过身,反手握住我的胳膊。
她的情绪很激动,眼睛瞪的老大,面部表情僵硬。
“林雨,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受,可是,人已经走了。”
说着我也不自觉的流下眼泪。
“走了?”林雨忽然无力的垂下手臂,依旧是瞪着眼睛,那眼中没有波澜。
“哥,哥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和嫂子啊,呜呜……”
这时候,一直站在我们身后的肖然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一步奔过来就要往肖宁的身上趴,我刚想说你哭着不要过去,我们民间有习俗,活人的眼泪不能掉在去世的人的身上,对死者不好。
刚想伸手去拦她,就见林雨先我一步,挡住了她。刚还死灰一样的眼底突然波光涌动,“肖然,别打扰你哥休息,他太累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呜呜……嫂子,我哥他……”
“嘘,别吵他。”林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去睡觉吧,我陪陪他。”
肖然茫然的看着林雨,边哭边道:“嫂子,你糊涂了,我哥他明明已经死……”
“肖然。”我低喝一声,冲她摇摇头,“我先让人带你去休息,明天好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说着我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半拖着往外走,在门口把她交给一个战士,“麻烦你送她回宿舍休息。”
“是!”战士也知道她是肖宁的妹妹,态度十分客气。
“如歌,我嫂子她?”
“你放心,我在这看着她,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们还要送你哥哥最后一程,你嫂子现在情绪不稳,你别再说那些话刺激她,别忘了,她肚子里还怀着你哥的孩子。”
肖然点点头,朝门里又望了一眼,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我看着也不忍心,叫战士赶快带她离开。
走廊里,军医已经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我见他手里拎着医药箱,很是欣慰。
“首长夫人!”
“算了,别客套了。”我对他说道:“你叫我的名字如歌就行,这么晚了,还把你找来,是因为肖宁的老婆。”
一提到肖宁,军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继续道:“林雨已经怀孕了,不到三个月,我怕她受不住打击万一动了胎气,所以,今晚恐怕要辛苦你在这守着了。”
我回头看了眼屋里,看情形,林雨今晚是不会离开这个屋子了。
“应该的,我就守在这,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军医点点头。
我转身又进了房间,林雨没有哭,只是眼睛通红。她听到我走进来的声音,对我道:“能不能让他们帮我打盆热水来?”
我点点头,刚才还没来得及关门,外面的战士听见,已经跑去打水了。
不一会儿,他端了一大盆水,还有一条白色的新毛巾。
我暗叹这些战士们粗中带细的情意,实在让人感动。
“谢谢。”林雨接过水盆,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把毛巾沾了热水,给肖宁擦脸,“你啊,总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我知道你累了,可也要洗洗干净再睡啊,这幅样子,也不怕让孩子笑话你。”
我站在门口,倚着门框,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林雨为肖宁清理遗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处,我不想打扰他们。
“肖宁,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算起来,我们一共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有多长你知道吗?”
林雨自言自语的说着,“五十七天,还不到两个月。你总是忙啊连结婚都才请了四个小时的假。我有时候也挺委屈的,也会闹情绪,可想想你在部队过的日子,又忍不住心疼,就不气了。
像这样安静的相处,我都能用手指数过来。不过以后好了,再也没有人打扰我们,终于能安静了,不会有训练,演习,任务来找你。
对了,我昨天刚去医院做了检查,这次做的是彩超,医生说宝宝很健康,我还特意让医生拍了照片拿来给你看。”
林雨说着在自己的贴身口袋里翻出一张巴掌大的照片,这个我不陌生,怀着瑞瑞的时候,也拍过。
“你看,就这么一小点。”林雨把照片举到肖宁面前,好像她面对的这个人没有死一样。
“你这个人就是懒,怀孕的时候就让你给孩子取名字,你这都取了两个月了也没个着落。”
……
林雨就这么跟肖宁念叨着,什么都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像有一辈子的话说不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急忙轻轻的推开门,见南宫绝和嘉乐,苗林,刘同川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军官来了,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套军装常服,还有一个人手里捧着一面国旗。
我知道,他们这是来给肖宁换衣服的。
但那面国旗,还是惊到我了。
华夏对盖旗这件事非常严格慎重,因为为死者盖旗,就表示他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不论是军旗,党旗还是国旗,都被华夏人民视为最崇高的标志,是不可亵渎,神圣不可侵犯的。
肖宁的军衔很高,又因公殉职,开个追悼会盖面军旗就是对他的肯定和殊荣,可这国旗,这可不是一般的烈士能盖的。
肖宁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发什么了什么?
“如歌。”南宫绝走到我面前,低声问道:“林雨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走到门边,他明白我的意思,是让他自己看。
屋里面,林雨还在滔滔不绝的跟肖宁讲话,声音不大,就像夫妻间夜话一样。
南宫绝看了半天,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紧紧搂住了我。
我低声道:“她从知道肖宁的死讯到现在,不哭也不闹,就这样,我真担心。”
“和我当年一样。”南宫绝低头看了我一眼,“当年你假死的时候。”
我抿了抿唇,当年我假死的时候,一直在暗中看着他,他当时的样子我还清晰的记得,哀大莫过于心死,大概就是他当时的样子了。
可我是假死,这肖宁,却是真的不在了。
“首长!”
我和南宫绝同时转身,是身后捧着军装的尉官叫他。xdw8
南宫绝低头看了下手上的军表,已经过了凌晨,我这才惊觉林雨就保持这样的状态差不多一晚上。
“该换衣服了。”南宫绝说。
他敲了敲门,带着大家进了屋子。
林雨看到他们,又看向那两个捧着军装和国旗的战士,了然的一笑,只是这笑容十分苦涩,在我看来,更像是哭泣。
她低头对肖宁道:“我们换衣服了,好不好?”如同诱哄一般的温柔细语。
转头有对南宫绝道:“能不能让我亲自为他换?”
南宫绝几乎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好!”
林雨扯出一个微笑,深深的对着大家鞠了一躬,啜泣道:“谢谢!”
南宫绝示意那两个战士把东西都放在桌子上,大家都退了出去。
林雨拿起军装,肩膀上的两杠两星已经变成了两杠三星,林雨颤抖着手抚摸那三颗在灯光下闪着金光的星星,呜咽出声。
“肖宁,这是你用生命,最后换来的一次荣誉,你说过,你会用一辈子守着国家的安宁,你做到了。”
她突然又失声笑了,“你们不是常说,军功章有军嫂的一半吗?来,这次晋衔的衣服,我亲自给你穿。”
说完,林雨自己动手,不许我们任何人帮忙,一件一件,帮肖宁脱了作战服,又一间一间穿上这套新的上校常服。
自始至终,我能听见她的哽咽,却没见一滴眼泪。
我实在是忍不住,转身扑到南宫绝的怀里低低的哭起来。
南宫绝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沉默不语。
等林雨把衣服都穿完了,又把那一身满是血迹的作战服,一件一件叠好,小心的收在一边,才转身看着我们道:“盖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