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来五台山过年的香客们的离去,山上迅速变得冷清下来。
虽说山上八十几处佛道场所也有许多人居住,但总归是少了一份人世间的热闹气息。
此时的清凉山算是过度清凉,群山之间银装素裹,树木凋零,一片冬日的肃穆景象。
天气晴好、没有雾气时,站在极远处,也可以看到殿阇之间高高耸立着的洁白释迦文佛真身舍利塔。
整个塔身高大挺拔,气势恢弘,雍容高贵,使人感受到四大佛教圣地之首的气概。
这座大白塔座落在塔院寺内,实际上塔院寺也因其得名。自明成祖永乐五年扩充建寺之后,塔院寺就成为五台山五大禅林之一、青庙十大寺之一。
大白塔直指蓝天,有气盖山河,一览五台之慨。古人称誉此塔,“厥高入云;神灯夜烛,清凉第一胜境也”。
许多老和尚戴着厚厚的棉帽,穿着冬日的僧服,常常如同人间的老农一样,拢着双手,在阳光温暖的地方一坐就是半天。
他们也没有什么闲聊的欲望,大多都看着雄伟的大白塔念着佛号,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有感也好无感也罢,各行其事而已。
那积雪覆盖的群山峻岭之间,也有一位老和尚看着白塔,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他身上的棉袍还是在山下的时候好心的施主给他的,倒也厚实保暖,如今在这山林里半月有余,褐色的棉袍已经成了黑灰色,有的地方因为树枝划过有些破损,露出一些俏皮的棉花来。
如松就在这冰雪覆盖的山林里行走坐卧,饿了吃一口干粮,渴了抓一把冰雪,他找到了一个很小的山洞,里面铺了些干草,夜晚就在洞里休憩。
接近三月的五台山气温仍旧很低,每个夜晚,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就在小小的山洞中裹着干草蜷缩着入睡。
至于那些冬日找不到食物的金钱豹和野猪等会不会进得洞来吃了他,已经不是他能考虑得了的。
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使自己陷入如此困苦的境地,甚至动辄就有生命之忧,也许绝大多数人都会不理解:
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在人间胜景杭州待着不好吗,继续做自己的灵隐寺主持不好吗?天下太平,佛法昌盛,为什么要来这冰天雪地中折磨自己呢?
如松也在问自己:为什么?
老衲一生修习佛法,也自诩有一定成就,与人为善,宣扬我佛慈悲,如今为什么在这山中苦熬这一天又一天的日子呢?
这一切难道是无用的吗?
不,我来这里,不是忏悔,不是折磨,而是寻找。
这天地间即将遭逢大变,虽不知将从何而起,何时到来,但我既然有所感知,便不能坐视不理。
不提我佛家的传承,就是为了这富足的盛世天下,为了善良的黎民百姓,我也应该寻找方法,在乱世中救民的方法。
我佛慈悲,指引我来到这清凉山中,如今种种,不过是考验,我一定会找到我佛给予的明法,即使死在这茫茫山林之中!
有不可思议大智慧的文殊师利菩萨,我如今在您的道场中徘徊,希望您能指引虔诚弟子前进的道路,为这世间百姓寻一条出路啊!
古往今来,凡有所成就者,皆有坚韧不拔之心志,即使历经沧桑仍初心不改,又有好风助力得上青云,终有所成。
如松大师万事俱备,只等那一阵风了。
春分过去了,清明过去了,五台山上的气温却不见提高多少,冰雪覆盖的地方好像丝毫未变似的。
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在五台山上要更夸张些。山上的冬季几乎要等清明过后才能慢慢结束。
清明时又下了一场大雪,站在稍高的地方举目四望,洁白的雪花覆盖天地。建筑、飞花、落雪,仿佛置身于空灵静谧之境。
山上的桃花才开始有了花蕾,一些赶得急的,争着开了几枝花,春降瑞雪,一边花开,一边素净,山上仿若成了人间仙境。
刚刚煮了一竹筒干净雪水的如松和尚看着这般胜景,佛心也像被白雪荡涤了似的,更觉纯净无暇,笃信虔诚,如果此时菩萨现身于前,我想,我可以和菩萨心无旁骛地对话。
他除了准备吃食会下山以外,其余时间就在这山中流连,衣衫愈破,须发愈乱,心却是愈静,梦中那声声佛号也更加清晰。
风,就要来了。
谷雨时节,山中已经下了几场雨,桃花闲落风里,天气也慢慢转暖。
山林中许多不知名的小花也开了,随着清风生发,在风中轻轻摇摆。
风起于青萍之末,如松正在清风中行走,在开满山花的小径上行走。暮春三月,遍地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他却并不左顾右盼,只是感受着风里的春天气息。
他忽有所感,就地闭目禅坐,神情自然,欢喜而笑。
盘旋在小径上的清风忽然有了光彩,盛放的山花忽然有了光彩,这一切都是因为,小径上盘坐的人影有了光彩。
如松大师的身影绽放出了奇光,光辉明亮而不刺眼,使人心生温暖。
他的意识来到一处风日晴和的神妙居所,忽有一位骑乘青狮、手持慧剑的菩萨在天空中显化,菩萨庄严法相不可述说。
如松心中大震,佛心充满了大欢喜,大礼虔诚参拜:
“文殊菩萨!”
是时,妙吉祥菩萨于一一毛孔中,出天莲华大如车轮,一一华中有佛世尊结跏趺坐,一一世尊执宝莲华。
天空中又出现种种佛刹,于其种种佛刹,皆见如来执宝莲华,各各为彼众生说法……
如松沉浸在执宝莲华的如来讲法之中,不知时间之流逝。
山中小径,盘坐的老和尚周身奇光不绝,但是如有外人在场,可以看得到如松的肉身正在发生变化。
满是皱纹的脸庞开始变得平滑有光泽,脱落的牙齿重新生出,略弯的脊背变得挺直,手脚上被树枝划出的伤痕变淡消失,肌肤白嫩,宛若新生。
除了一头花白的头发没有变化,六十多岁的如松大师,俨然成了一个年纪轻轻的俊秀僧人,此间变化之神妙,直教人叹为观止。
小径上悄悄来了许多动物,金钱豹和狐狸一道而来,黄鼠狼和山羊前后同往,野猪夯嗤夯嗤跑来,山羊跳着跑到了它前面。
山猫小兽更是数不胜数,都井然有序,连路边的小花都不践踏。许多鸟儿在小径上空盘旋飞舞,赭红的白项的黑眉的,棕肩的黑尾的红胸的,颜色杂乱,队列却整齐,万国空军似的。
飞禽飞舞欢腾,走兽静默观礼,有的机灵点,还屈下前腿跪了下来。
野猪看见狐狸跪伏在地,也想试试,但是前腿比较短,紧张之下扑倒在地,又夯嗤夯嗤爬起来,满嘴的土,也无其他走兽耻笑。
等到如松完全变成一个年轻人,飞禽也好走兽也好,默默行了个自己觉得合适的礼,自发地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也如来时一样规矩,片刻之后,小径上只有山花,清风,和人影。
清凉山中一如往日,但许多佛法有所成就的僧人忽然心生遗憾,不知为何,只好虔诚敬念佛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