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古角原,不能有一个活着的姓阳的。
这件事也算轰动,未悔婚之前,大家也不知道“长公主”的驸马爷是阳镇。
所以,这罪过,就扣在了花柏年头上,而惩罚方式,就是鞭笞,而且是全村各家族长大会上,二太太执鞭,斥他入赘不晓得古角原规矩,坏了家风,自此,全古角原都知道一件事,就是,古角原的女儿,千万不能嫁给姓阳的,要不然,是姓杨的?或者,是姓羊的……
总之,这是忌讳。
一些老人还记得,古角原有一年冬日降雪,暴雪地震,应该是一九九四年春节刚过不久,似乎还没过正月十五,古角原还沉浸在一片节日的喜庆中,突然,二太太家全家黑布素裹,二太太带着三个女儿、女婿以及几个村里的男丁从山外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木箱,村里人没人见过那个直接抬到老家儿最后面院落的箱子里是什么,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几个男丁年纪大后,这件事慢慢变成尘埃,断断续续传出来一些片段,这是挖出来的大太太的长女尸骨,骨碎肉烂,根本没法儿看。
一如当年的大太太,出去时候,还爱笑爱唱,再回来,已是冰冷尸身。
所以,古角原的人也坚信,女儿,不要外嫁。
花伊把行李箱打开,二太太从小喜甜,而且,年纪这么大,血糖没有任何问题,古角原的人因为健康,所以没有建大医院,要不然按照花柏年的实力,造个医院不成问题,偏偏村里医生颇不少,都是学医回来的女孩儿,还带回来男朋友。
进入二十一世纪,二太太的思维好像也与时俱进,女儿虽然不能外嫁,但是男孩儿们到这山沟沟支援贫困地区脱贫还是没问题的,所以那些男朋友们,二太太都奖励,让去市里找了工作,不过根儿是要留在古角原的,逢年过节,双双回了古角原,亦是热闹非凡。
花伊买的都是减糖或者木糖醇的巧克力,糕点,价格不菲。
二太太牙口也好,皱纹更是少,满面红光。
“小伊就是二太太心头肉啊,二太太见到你就开心。”花柏年从外面回来见到女儿跟丈母娘其乐融融,心想这丫头倒是秉承了自己善于讨好的性子,“最近跟东子怎么样?”
“爸,我跟太太说话儿呢,别总提别人。”
“这个名字好,这个好,这个真的好,我喜欢,你带回来我看看?”二太太很皮,模仿的是抖音,真的很皮,自从信号基站建起来,二太太有时候也刷抖音,花伊怕二太太眼睛盯着小屏幕看不清,就买了数据线连上手机,投影到大屏幕上。
二太太心想,年轻人怎么这么会玩儿呢。
“柏年,清明祭祖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二太太。”因为全村他这个辈分和花伊那个辈分的人都叫二太太,花柏年也不好叫妈,所以除了秦槐,秦兰,秦桃三个女儿,二太太是所有人的通称,只有再小一辈儿的娃儿,才叫二太祖。
“花坤什么时候回来?”二太太又问。
“估计这两天,她知道祭祖的事儿。”花柏年道。
古角原,祭祖,是大事。
男的,无所谓。
女的,都要回来!
“二太太,有个事儿跟你叨叨,咱们祭祖一直都最正规,这回小寨和小庄的扶贫第一书记换了新人了,要过来参观参观。”
“祭祖有什么好参观?”
“这不是有特色嘛,咱们不属于扶贫村,现在不是精准扶贫,全面脱贫嘛,咱们的发展模式属于当地特色生态发展,人家看看要借鉴。”
“祖宗的风水,都是封建迷信,有什么好借鉴的。”二太太吃着糖,说得坦然。
“二太太,让花伊给你念念。”
花柏年把手机给花伊,花伊摇摇头,想告诉老爸最好这个时候不要跟二太太抬杠。
花柏年使了个眼色,让花伊念。
“秦安县作为我校定点帮扶的国家级贫困县,精准扶贫精准脱贫进展备受学校师生的关注。在校领导的高度重视下,在挂职干部的积极推进下,学校携手爱心人士向小庄小学捐赠500册图书,向贫困户捐赠了800亩有机农药和上千件募捐衣物,向10名品学兼优的贫困家庭学生颁发了‘一对一’资助的助学金……”
“我校挂职干部指导小庄拓展脱贫和发展思路,以党建促村企合作,签订了农产品订购及劳务输转合同,以市场收购价提前订购小庄村300多户村民的苹果,并提供果树认购、劳务输转、电商指导、技能培训等全方位帮扶合作……”
……
“拿来我看看,”没等花伊说完,二太太把手机拿到了自己手上,看了一下,叹了口气,“来看就看吧,要是看了能有用,总是好的。”
“二太太说的对,”花柏年把手机拿了过去,转身出了门。
——“喂,哎,是我,吴秘书……,对,您不忙啊?……嗯,商量好了,跟村长支书都商量好了,”在请示二太太之前,村长支书就知道这件事了,不过,请示二太太仍然是必须环节,“另外,吴秘书,我那件事……是,是,我知道……可是,这么大年纪……,不是,我肯定不行……”
花柏年放下手机,骂了一句,“傻勺子,不开脑壳,不开窍,这么说都装傻,奶奶的,跟我将规矩,将程序,要是讲这些,我找你干甚……”啐了一口,上次帮助吴秘书,还是之前来的书记要买黄芪党参,花柏年为了讨好,特意低价卖给他,谁知道那书记书生意气,一心一意搞建设,根本不了解古角原的黄芪党参这么近些年来暗暗疯长的市场价值,自然,也没觉得花柏年是给了极大的好处,于是,只是一声诚恳的谢谢和普通党参黄芪价格结了尾。
花柏年一直想在市里工商联合会任职这件事,他时不时旁敲侧击,得到的也还是正规的推选办法。人家说,可以推选,推选个屁,里面那群人,都是企业家,自己快五十的人了,你上面的人钦点个头头,有什么不可以。
学而优则仕,花柏年虽然在古角原是土皇帝的日子,但是,饱食思淫欲,总想在权力和地位上获得点儿什么,只是这些年,已经不是他当初设想的用钱搞定摆平那么简单了。
那个书记卸任后,还要订购黄芪党参,因为没亲自问花柏年,而是直接拜托陌生人过来买,没想到居然是天价,而且,也仅仅是预订,现货早就没了。
只得作罢。
花伊看着花柏年走远了,低头蹲在二太太面前,“太太,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让他们过来参观呗。”
“参观不参观,有什么所谓,刚才看到了你二姨的那个学校名字,心里就突然咕咚了一下,都是那里过来的人,心里头,也就觉得带了点儿她的气儿了。”xdw8
“说的是大太太家的二姨吧。”花伊轻声问道。
“那还能有谁,你大姨,十六,跑出去参军,最后怎么样,我把她的骨头渣子收回来,你二姨,我是老了,收不回来了,她在哪里,我连点儿气儿都感觉不到……”二太太没说完,眼角就滚落了亮晶晶,花伊赶紧拿了帕子帮二太太擦掉,心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太太,我推你进去看看电影呗?”
“好,看个好看的,人,不能总伤心,那是真的伤心……”
“是呢。”
花伊安顿好了二太太,才拿出来手机,给阳东发了消息。
——“回来了吗?后天要祭祖了,你也要回家的吧?”
——“嗯,回来了,马上起飞,一会儿关机。”
——“那回来我去找你。”
——“好。”
每次看到阳东的回复,花伊都觉得他好像就在眼前,把阳东领回来,一定会让全村的姑娘艳羡,二太太一定满意,只是,至今,都没敢跟太太说他的名字,一直都是“东子”“东子”的叫,二太太还以为姓东,连连说这个姓好,名字也好。
而且,这个入赘,阳东也是必然不会同意,他宠溺别人,可以,屈服别人,不可以。
而入赘,在他心里,一定是划入屈服那类里的。
花柏年朝着在门口发微信的花伊招招手。
“爸——”
“清明,你跟花坤祭祖,我去陇西,阳家老宅。”
“去干嘛?”
“把你的事儿敲定了,趁着祭祖这个大事儿敲定,我估计五一只能订婚,然后你们把证儿领了,十一办事,正好都定下来。”
花伊一脸红晕,虽然这是她心头想,但是还是表现出来女孩子的羞涩。
“我跟阳东还没商量呢。”
“他什么意思?他还有别的想法啊?毛头小子,不想媳妇儿?”花柏年这话说得花伊脸更红了。
“他倒是前几天我生日时候,想带我买订婚钻戒了,”花伊轻轻道,“所以,他应该也是有准备的。”
“那不就万事大吉了!这事儿,还等什么啊!”花柏年高兴地一拍手,兴奋至极,花伊把阳家的二少爷搞定,那就是阳家一半的产业。
这阳东,他满意。
十分满意。
一看就是正直厚道,对花伊,那绝对会百分之百好,不会有二心。
这一桩搞定,花坤的事儿,就好办多了,凭着自己的家业,怎么也能找个好姑爷。
到时候两个姑娘出嫁,自己也能跟出去享福。
只是,再有个头衔就更好了,那真是光耀花家的门楣。
“爸,有个事儿,虽然说是迷信吧,但是我觉得二太太肯定不同意我嫁出去,你也知道阳东那个性子,他不可能入赘进来的。”花伊拉着花柏年的胳膊,摇晃着撒娇。
“没事,别人嫁出去不行,我花柏年的闺女没问题,你放心吧,二太太也不是死脑筋,你看二太太最近,老脑筋不是都转过来了吗?再说了,偷偷嫁出去的不少吧,你看哪个出事了?”
“爸,那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咱们家的孩子在外头的,不是都客死异乡了吗?”
“你还读书这么多年呢,那是什么年代啊,你大姨那是参军,当兵的,到哪儿不是炮灰啊?你二姨,现在不是没信儿吗?都跑出去了,还不躲好了?要不然等着你太祖去抓回来啊……她傻嘛……”
“小伊,回来了?”
花柏年正等着大眼跟花伊说是非轻重,一声呼唤穿过来,秦槐回来了,后面还跟着秦兰和秦桃。
这是老规矩,祭祖都是女儿准备,男人不过手。
“妈,累了吧?赶紧擦擦汗,这天气这么冷,还折腾出一身汗,你可别感冒。”
“唉,一年就折腾这么一次,”秦槐擦了擦汗,招呼着两个姐妹把东西往家里搬,“等你成家立业,这活儿,就是你的了。”
说完,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