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陵国。
王都百色城,陵侯府邸,正堂之中。
小侯爷陵浩然行礼相问第五风柔,万余逃卒生死之事。
第五风柔见陵浩然形色,一早猜到这呆子定是挥泪主杀。遂而负手笑道:
“哈哈!自然是赦啊,全杀了岂不正坠夏仲渊之计?”
疤脸陵隼眼中闪烁,陵浩然神色茫然。此是那夏仲渊的计策?
第五风柔唇角微勾,颔首言道:
“他夏仲渊欲借林鸿之死,以流言杀万卒。但他真正想杀的,却是一国人心。”
陵隼与陵浩然闻此皆是面露惊色。陵浩然继而失神自语。
“法者,国之公器。不可以有私。国器有失,则人心丧乱。”
陵浩然猛然抬首,大悟道:
“是了,他是想我陵国失法!失人心!”
陵隼心头一紧,好一个夏仲渊。杀人诛心,无愧有‘咫尺心魔’之称。转而看向第五风柔。
‘这麻脸小子竟能一再窥破其计,想来那日并非是大放厥词……’
陵浩然则急的脸色煞白,额间见汗。复又快步上前,与第五风柔执袖相问道:
“武兄即言当赦,可是已有良策破之?”
第五风柔秀目看过陵浩然,哂然一笑。云淡风轻道:
“哈哈!这有何难?变者,天下之公理也。他想让你失法,你可以变法啊。
先将士卒弃战而逃的死罪,改为逃卒黥面,与其家人一同贬为奴籍。
其后将《军爵律》中的晋爵制补上一条。斩敌首一颗者,可替一人脱奴籍。
呵呵!他日再战,那万余逃卒必为敢死之士。
你可再发政令,言征召奴籍者入伍。愿送奴仆从军者,送一人,可抵其主半赋十年。
至于来日赋税一事也不必忧心,这法,还可以再添再改的嘛。”
第五风柔谈笑之间,已破了夏仲渊与南书赋合施的流言毒计。
陵隼与陵浩然听的俱是膛目结舌,怔在当处。
如此一来,何止是破了敌方毒计,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将计就计。
奴籍,意味着此人不可读书、出仕、务农、行商、贩售……,便是狩猎和捕鱼也不许。除去从军,只能与人为奴为仆。且军中并无有明确脱去奴籍之法,可谓难有翻身之日。
那些逃卒为能令自身与家人脱去奴籍,必定人人争先,奋勇杀敌。
征奴籍者入伍,送一人者,与其主十年半赋。更如神来之笔。
陵国持奴籍者少说也有二十万上下。如此一来,陵国无异于又得一股兵源。
于眼下的陵国来讲,临川谁属才是重中之重。赋税一事正如第五风柔所言,来日总有应对之法。
陵浩然随即跪倒,与第五风柔行天揖跽礼。喜极而泣道:
“人之有材能者,其形何以异于人哉?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陵某与武兄相识日久,不能精察之、审用之。尚妄自尊大,好为人师,与兄说教。
武兄矜而不争,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不以陵某昏聩,献策襄助。施经纶妙手,救万人性命,定一国之人心。真乃仁人君子,隐世高贤。陵某……陵某……,呜呜……陵某愧不能言啊……呜呜呜……”
第五风柔只觉气血翻涌,头晕目眩。死呆子,愧不能言还说了这许多……
第五风柔忍住不适,扶起陵浩然,强颜欢笑道:
“陵兄不必如此,还是速速入宫,与陵王相商变法一事吧。”
凌浩然也知此事拖延不得,闻言忙起身,拜别第五风柔。急急出了正堂,乘马向王宫飞驰而去。陵隼自是相随左右。
数日后,由于获罪者众而迟迟未定的逃卒一案。终于在陵国小侯爷陵浩然的变法之下得以处置。
赦万余逃卒性命,逃卒连同家人贬为奴籍。同时修订《军爵律》,加入以敌首抵罪,脱奴籍的律法。
再度颁布新令,言征奴籍者入伍。愿予国奴仆者,予一人,免其主半赋十年。
陵浩然此举,非止是救下万余士卒性命,得万户人心。更有无数送奴仆从军以求免赋者。奴主求免赋税,奴仆欲脱奴籍。
陵国变法,得甲十余万。上下一心,人人盼战。
在老陵王有意为之之下,小侯爷陵浩然于陵国,名声若日月赫赫之光,万流景仰,众心归附。
第五风柔也终于等到了老陵王的传召。却并非是于王宫大殿,文武百官之前。
而是命陵浩然领第五风柔,来到了王宫后宫中的一处葱茏庭院,桑麻苑。
荆扉稼樯深宫院,青麻蔼蔼木参天。
欲寻陵王深处见,赤足荷锄桑麻边。
此处桑麻院宛如野村农舍,与金甍玉阑、贝阙珠宫的陵王宫,显得隔隔不入,分外突兀。
老陵王陵云澈未着王锦未戴冠。只一支木簪,拢起了稀疏霜发。粗布麻衣,寻常老翁打扮。正躬身于青麻之间侍弄。
一名同样貌似花甲之年,皓首无须的老者引二人至此,上前与老陵王通报后便垂首一旁。
老陵王凌云澈满面褶皱,背向午后的日头,笑眯着双眼,打量了一番第五风柔与她肩头的九宫鸟。
“哈哈!你便是黄金台上扬言要败南夏,收临川。一斗盲侯夏仲渊的武风柔?”
第五风柔未行跪拜之礼,只是欠身拱手笑道:
“呵呵!还望陵王成全!”
见王不跪,已是有罪。陵浩然忙欲出声。凌云澈摆手长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说着与那名花甲老仆微微颔首示意。那花甲老仆一个蹿纵翻出稼樯,不见了身影。
少顷,花甲老仆怀抱木匣,手提剑印而归。将手中剑印交予陵浩然,复又把怀中木匣放到了第五风柔的手中。
陵浩然手中的剑印,自然是陵王陵云澈的天子剑印。
陵浩然神色凝重,自知老陵王予他天子剑印,乃是将陵国大权尽皆交托于他。
而第五风柔手中那上篆符纹的古朴木匣之内,则放了一道金令和一卷古书。
竹卷古书,《天下奇兵录》之黄天盗卷。
第五风柔装扮的麻脸此刻也难掩欣喜之色,《天下奇兵录》中的黄天盗卷啊!好东西!好东西啊!便是她第五家,也不过持有《天下奇兵录》中的一卷罢了。
据传这黄天盗,盗亦道,盗非盗。以常人之姿,盗仙家神通,成黄天秘术。且有心如猿猱缚甲马,日行八百跑死马之说。
第五风柔恨不得马上打开这黄天盗卷翻阅来看。好奇之下,却又执起匣内篆有黄天二字的鎏金令剑,端详起来。
鎏金剑令篆黄天,背有业火焚金莲。
老陵王看过二人,见第五风柔神色。一笑转身,向不远处几株枝叶杳蔼,翠盖葳蕤的桑树行去。
“黄天令,持此令可入王宫西侧禁地太平观中,号令九千黄天盗。”
陵浩然未听过黄天盗的名头,只当是老陵王暗中豢养的亲卫死士。
第五风柔闻此,望向手中金令。几欲要插腰腆腹,大笑三声。
接着也不顾什么尊卑礼仪,将金令放回匣中。又抓起《天下奇兵录》中的黄天盗卷,抱匣蹲坐。旁若无人的翻阅起来。
《天下奇兵录》中黄天盗卷有记,‘入神教,信黄天。传黄天教秘术,《盗息术》、《神行术》。
《盗息术》,以常人之姿,盗仙家神通。术成,可以盗息炼气。
《神行术》,画甲马绑缚双腿。口念咒令,足下生云,快若疾风。日行八百里,徒步胜轻骑。其速,可入天下奇兵前十之列。
然,黄天教秘术以奇门盗神通,必遭天噬。
以常人之姿习此二术者,不出十余载,丹田崩毁,双腿尽废。炼气之人亦不可频繁善用,免有自毁根基之虞。’
第五风柔忙又看过卷中所记的《盗息术》、《神行术》。
不禁暗自乍舌,啧啧称奇。这《盗息术》可盗息炼气啊?!纵然算不得炼气士,却也不遑多让了。《神行术》更是诡秘古怪,此术于第五风柔看来,尚觉神异。
黄天秘术当真不凡,无怪乎乾朝末年,中州黄天教能盛极一时。只是这《天下奇兵录》中的黄天盗卷,如何落到了老陵王陵云澈手中?
第五风柔抬首望去,老陵王仍躬身于桑树下锄草,而陵浩然已手持剑印立于一旁,相候她多时了。
第五风柔面上难免有些讪讪,起身与陵浩然同向桑树下行去。
二人行到老陵王身后,凌云澈背身笑道:
“呵呵!小家伙。若教你领兵与夏仲渊相斗,我陵国胜算几何啊?”
第五风柔麻面之上眉角带笑,秀目生辉。抱匣行礼道:
“未入王宫之前,小子与那瞎子相斗,胜负当在五五之数。今得大王奇兵相借,首战必败夏仲渊。”
第五风柔言之凿凿,成竹在胸,似是稳操胜券。陵浩然于旁闻之,不由侧目。
陵云澈扔下荷锄,扶腰起身,指着陵浩然笑道:
“哈哈哈!此后,他才是你的大王。我家正气郎,仁人君子,必不会负你。”
正气郎乃是陵浩然的乳名,陵云澈私下之时多以其乳名唤之。
陵浩然未料老陵王于此处明言禅位一事,当即跪倒。推脱之辞未及出口,已为陵云澈所阻。
陵云澈拉起凌浩然,指向身前高大挺拔,枝冠如盖的桑树怅然道:
“院中桑树,皆我与你父儿时手植。唯你父所植此株格外高大,蔚昙昙其杳蔼,象亭亭之翠盖。
人言桑冠如盖,当出贵人。你有济世安民之心,复得能人襄助。天命在你啊!
正气郎,我非是将王位与你,而是将陵国基业同万万黎庶与你。
你饱读圣人之书,应知‘当仁,不让于师’。况你二位兄长皆碌碌之辈,难堪大用。你便为我陵家担此重任,莫要推辞了。”
陵浩然玉面凛严,侃然正色。跪拜于老陵王身前,行王室后辈之礼。应下陵云澈托付,接过陵国社稷重任。
桑麻院外,第五风柔回想起靠坐于那株冠如翠盖,葳蕤生光的桑树之下。霜发稀疏,仍有几分飘然出世之姿的老陵王。
不由偷瞥向了昂首正色,蕴藉风流的凌浩然。心中想着。
‘不知这呆子垂垂老矣之时,该是何种模样呢……’
日照桑麻光似泼,风扶正气起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