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定襄城北门,城门大开。
定襄城主、守将、一干大小官员立于门前,翘首以待凯旋而归的北征大军。自然还有那三军统领,‘龙冠国师’公羊策。
城中百姓夹道而候,箪食壶浆。左右楼阁之上人头攒动,引颈张望。
一支威武雄壮的玄色大军,浩浩荡荡自北行来,如期而至。
大军驻于城外,当先行出三员骑将。自是章犴、邓骁、归玺三人。
八名身高过丈的紫面巨卒抬着一架外罩玄黄八卦帐的羊首巨辇,落于三人马后不远。
左右两侧,各有铁骑执旌旗。
左侧上书,大雍国师。
右侧上书,龙冠公羊。
街上、楼上围观之人,议论纷纷。
“来了!来了!那人马皆着重铠,手提长刀的骑将,可是‘恶鬼’章犴?”
“不错!据传章犴力大无穷,能将那柄百余斤的恶鬼索命刀挥舞如风,端的是凌厉非常。”
“非止如此,章犴原是佛门俗家弟子,习有《金刚指力》。握金铁,金铁如泥。点砖石,砖石皆碎。若是抓在人身上,那自是骨断筋折。
当年王都咸阳,北县县令。骑马路过田间,撞倒章犴老母后视而不见。是夜,章犴独自上门。将县令一家三十余口,连其护卫。全部活活掐死!”
“佛门俗家弟子?佛门怎会收此杀才?”
“哎!佛爷也杀人啊!说后来,后来呢?”
“嘿嘿!后来?后来自是国师公羊大人,亲将那章犴从死牢里拉到了军伍之中。
据闻当时,公羊大人笑说道:
‘你这杀才,这般嗜杀,不如随我杀人,保你杀的尽兴。’”
众人心道,跟着公羊策自然是杀的尽兴啊,这不又杀了十余万柔然人。
关键是柔然人也不会伸着脖子等你杀啊。
大都督邓伯阳,定襄城守将樊老将军,皆是武艺超群的炼气高手。前番还不是死在了柔然人的马蹄之下?
“看!是血锁邓骁!想不到竟是这般年轻的小将啊!”
“喔!这邓骁果如传闻一般,双臂如猿,彪腹狼腰。想来定是迅敏非常。”
“那是自然,军中早有马上血锁双飞剑,雍国轻骑看邓骁一说!”
“哇!浓眉大眼,威风凛凛!望族邓家的子嗣,当真个个皆是人中龙凤啊!”
“娘子若是喜欢,为夫明日也弃笔从戎,上阵杀敌博功名如何?”
“你?!弃笔从戎?!你可是忘了前几日被条野狗追了两条街的事了?当初我嫁你,便早知你文不成武不就,注定碌碌一生。”
“啊?那娘子当初缘何下嫁于我?”
“无他,只为你这辈子都纳不了妾!”
…………
章犴、邓骁、归玺三人进入城中,下马与城主、守将等一干官员交付文书,不知叙谈何事。
“咦?邓骁身侧那员小将是何人?”
“未曾听闻,许是一裨将吧。”
“哦?何以见得?”
“你没见章、邓二将未动,只遣他上前交付文书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章犴、邓骁、归玺三人都是炼气习武之人,耳力自是极好。
章犴倒是混不在意这些市井言论。
邓骁憋的想笑。
归玺此刻只想大吼一声,老子才不是什么裨将,老子乃是从五品国师禁卫!面上则是憋闷又无可奈何,只得与定襄城主一干人等交涉言明。是国师大人授命,大军抵至,留于城门处待候。
此刻八名紫丹奴抬辇落于城门之下,负手矗立待命,一动不动,犹如石塑一般。
南郭藻今日一早,携着老妻、老仆,带着礼品,一同赶赴客栈。却得知公羊策与雍秋水二人已经退了客房,牵马向北离去。
老奴驾车,南郭藻夫妇再度向北追去。却见城卫封街,只得下车而行。
昨日尿急,失了礼数。这等恩情,是定要当面好生答谢的。
公羊策与雍秋水二人牵马行于道边人群之中,已近城门。
楼上、街边,不少昨日知情之人。交头接耳耳,指指点点。
“瞧!昨日的小道士和他那俏丽的师叔!”
“嘻嘻!什么师叔,是道侣。”
“啊?何来此说?”
“嘁!昨日我亲眼见他二人入住客栈,只开了一间上房!”
“啧啧!我说昨日那小道士本要去樊府,定襄夫人家。那坤道为何跑来舞剑砸摊子呢。”
“谁说不是,想是这小道士受不了这俏丽坤道的暴戾,偷跑出来的。”
“唉!这小道士真是艳福不浅啊!”
…………
公羊策听得洋洋得意,牵马于前。雍秋水却是凤眼生寒,扫向众人,几欲拔剑。
北城城门处的茶楼之上。
娃娃脸的锦衣婢女,手指窗外道:
“夫人,是昨日那小道士!”
樊冷眉颔首带笑,冬雪春融,目生秋波。
南郭藻于人群中也已远远可见那匹引人注目的宝马,金睛黄龙驹。
南郭藻正待追上,却见公羊策与雍秋水二人牵马行出人群,向城门下的北征军与定襄城主等一众官员行去。
昨日家中有当铺的富家小姐今日也在楼上,见此急急唤道:
“小道士,快回来!”
富家小姐心道,你个小道士没见城卫封街么?冲撞了城主及一干官员还好,前面辇中之人是你能开罪的起的么?
你竟还敢带着你那俏丽绝美的师叔上前。若让那人撞见,任谁也救不了你们的……
龙冠国师公羊策,其人言行怪诞不经,荒淫无忌。杀人、救人全凭一时喜好。什么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在公羊策这里可不好使。
全天下也没人敢将他当成君子来看。因他还有一个名号,龙冠毒士。
他非但杀已降,且老幼妇孺通杀。满朝文武弹劾、攻讦于他,皆是雷声大雨点小。谁又真敢得罪死他?他可是当世罕有的丹术士,教你全家一朝间死于非命实属易事。你指望雍王为你主持公道?笑话!
南郭藻也急欲出言劝止,方才伸出手去。
公羊策与雍秋水已行至城下众人之前。
章犴、邓骁、归玺三人躬身抱拳,行下属之礼。
定襄城主、守将及一干官员俱是躬身行礼。
公羊策与雍秋水将马交予归玺手中,径自向那羊首玄黄八卦大辇行去。
八名紫丹奴单膝半跪,抬起大辇。帐前两人,左右拉开帷帐。
公羊策与雍秋水先后跃入帐中。
北城城门,街上、楼上一时间鸦雀无声。识得这小道士与坤道之人更是膛目结舌,愣在当处……
‘那小道士……竟是……不会吧!!!’
茶楼之上,娃娃脸的锦衣婢女指向大辇之处。难于置信,一时语结道:
“他……他……便是夫人说的……”
‘定襄夫人’樊冷眉,寒江雪柳般的眉眼中带过一丝叹惜之色,继而咯咯笑道:
“咯咯!是啊,那旌幡上不是写的清楚。大雍国师,龙冠公羊。”
南郭藻携老妇于人群中苦笑道:
“哈哈哈!早该想到,早该想到啊!”
东州,北燕,彭城。
城主府内,燕北王一袭墨色华服,上盘金龙。长发梳于头后,肩宽背厚,高大英武。
立于案前,拢袖执笔挥墨。
‘画上荷花河上画’
燕北王的字,左驰右鹜,纵横开阖。
是故,这副闲雅逸情的上对于燕北王写来,却生出几分鹰扬虎视,帝王雄主之势。
燕北王收笔,端详半晌,自嘲大笑道:
“哈哈哈!好对字不对,终是落了下乘啊!”
“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东方玄本方外之人,无求于世。言行举止自是清雅绝尘。你与他心境不同罢了。”
低沉嘶哑之声响起,飘忽无定,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朦胧暗影,自燕北王身后行出。
天下十甲,影疾,洪尸虎。
燕北王叹过一声,沉凝道:
“可是寻到了?”
洪尸虎回道:
“鲁倩曦仍在鲁国王都汶阳,孩子则被其乳娘带到了汝南郡的尘笼县,交予一农户家中收养。”
燕北王微微颔首:
“洪老,你未带此子,想必是倩曦生了男童吧?”
洪尸虎沉吟片刻,继而言道:
“北还,我知你欲还北燕于你兄长,故而一直不留子嗣。灵霞那孩子是个女娃,你尚不相认……。此子……好歹是你的骨血……”
燕北王闻此。轩昂有威的脸上,露出了稚童般的笑容。
“哈哈,世人道我是燕家鸠虎。鸠虎虽毒,可也不食子啊。大不了再难为一下本王的舅表兄嘛。”
洪尸虎心想,聂卫燕早年抱着你女儿回府,言是自己遗失在外的骨血。他那武艺不俗的夫人便闹了半年之久,聂卫燕那半年几乎是日日带伤。
今时他若再抱你儿子回府……,他怕是有阵子骑不了马了吧……
燕北王心中也是欢喜。继而问道:
“我与倩曦皆是炼气之人。那小子生的如何?可是块习武的料子?”
洪尸虎未带此子而归,正是怕燕北还行出些偏激事来,伤了这三朝罕见的武道奇才。
洪尸虎沙哑低沉的嗓音中难抑欣喜。
“此子眉心朱痣,目生重瞳。筋骨精奇,生而感气。实乃三朝罕见的武道奇才啊!老夫已用内息为他推筋过穴,待他周岁之时便可试着助其炼气了。”
燕北王眉开眼笑,大喜过望。
“哈哈哈!如此说来,此子不是可比凉国白虎将,太史白义?洪老,你可要助我燕家再出一位绝世高手啊。”
洪尸虎颔首呵笑道:
“呵,那是自然。若非灵霞那娃娃五行失衡,金火过旺,练不得老夫功法。老夫又怎会将她送到赤霄那牛鼻子处。”
燕北王不禁怅然道:
“一晃十余年,恍如昨日啊。算来那丫头也该有十六岁了吧……”
洪尸虎不解问道:
“你既已为其更名,收为义女,何不就此相认?”
燕北王微微摇首,叹笑不语。转而言道:
“还须劳烦洪老往锁牢关一趟。知会庞太祟一声,若有东燕来人,万不可害其性命。”
洪尸虎声音飘忽,身形渐隐。
“只此一句?”
燕北王背身笑道:
“只此一句。”
少顷。屋内案前,燕北王换了绢帛,执笔再书。对还是此对,字却多出了分盎然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