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白昼格外短,自觉只走了点时候,这天就逐渐暗下来。
我原想着再赶会儿路到镇子里住旅店,宜儿却在歇脚的林子里寻来许多细枝生火煮食。
问起缘由,她道:“小姐不是告诉我,暗夜郎军团的人可能混入黎国了么?贸贸然入住旅店恐怕不妥。”wavv
“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我问,“夺权争势。”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她用粗树枝捅了捅火,“小姐稍等片刻,这鸡就快熟了。”
她不说倒是其次,这样一提,我总觉着烤鸡的油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天愈发暗沉,火堆哔啵作响,却是更亮堂些了,宜儿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我,鸡皮焦黄,肉质肥嫩,比家养的鸡捎带点草木香。鸡腿还剩余一半时,不远处的草丛里细细碎碎地传来点声响,我看向宜儿,轻声问道:“你说是猛兽还是山贼?”
她毫不在意地啃鸡翅,“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说话间,一个黑影慢慢清晰起来,不等我们细看,啪叽一声跌倒在地,宜儿只瞧一眼,吐出最后一点骨头跑过去将人翻了过来,“小姐,他受伤了。”
我借着火光查看他的服装,竟是个信差。
“宜儿,咱们一起扶他到大树下。”
“小姐坐着就好。”说着,宜儿直接把人架在肩上,看似并不费力地移到树下令之坐正,又拿了自己包袱里的伤药和绷带为他包扎。
在宜儿上药期间,我已将他带回的急件读了一遍,上头的内容大致与我知晓的相去不远。只是为什么又有信差受袭?
经过些时候,信差悠悠转醒,一把抱住自己的袋子提防地看着我们。宜儿道:“如果我们是坏人的话,不会出手救你。”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膛,支撑着树干抱拳道:“多谢公子和姑娘。”
我道:“过来喝点粥罢。”
他晃悠悠坐下,捧着临时用树木做成的碗和勺,对我们道:“敢问二位是要往哪里去?”
我道:“到远方看看。”
“旁的地方可去,这边地公子还是莫靠近的好。”他吹着碗面,嘬进一小口,“那儿太危险了。”
宜儿问道:“看你这模样应是信差罢?怎的落得这样狼狈?有人来追债吗?”
“实不相瞒,我是负责接收永都信驿的信使。在我出发不久,在路上遇到拦路的人,他们不由分说地往我身上砍了一刀,我无路可逃就进了这个树林,幸好遇上二位。”永都信驿是圣都信驿的前一站,依照他的说法,至少有一波杀手正在永都至圣都的途中。思索至此,我不得夸赞宜儿深思熟虑,如果我们不曾停留于此而是继续前行的话,或许就会与那些杀手面对面了。
“边地的事,你知道多少?”宜儿突然发问。
那人又咽下两口,“只听到其他人说姜将军不见踪影,四殿下的队伍还在途中。旁的就没有多问。”
“四殿下目前的去向,你可知晓?”我问。
“似乎经过临海都了。”临海都距离边地约有三十里,按照黎瑾恒大军目前的速度来看,大概还有三四天就能到达。
“可是,这话是我的同僚说的,真假尚未可知。”他犹豫着。
宜儿道:“男人就该干脆点。”
“他说现在的边地就是个人间炼狱。”
我心中五味杂陈,眼前仿佛投映出过去看过的电影画面,那些人哀嚎、痛哭,到最后只是徒劳。边地会变成这样吗?不,它应该不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宜儿告诉我不远处有个小湖泊,我沾湿手帕擦了手和脸,回来后与他们说了会儿话便裹着披风在树下歇息。临睡前,我依旧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只是越发模糊起来。
冷。
我哆嗦着手脚,把披风往身上紧了紧,似乎谁踹走木枝,些许嘈杂。接着又是几下衣料摩擦声,还有鞋底在地面上移动的吱吱响动,我不禁觉得有点牙疼,究竟是谁睡觉这样不老实?
睁开眼那刻,我怔在当场,有人在火堆旁打架!其中一人行动略微迟缓,时不时要停下来喘粗气,对方则是招招紧攻,像是要把他置于死地。是刺客吗?但刺客为什么不带兵器?
那信差衣上已渗出点点血迹,就着橘红色的火光煞是瘆人。这样下去他就要输了!我当即将披风丢出去,只听嘶啦一声,披风瞬间化作破布飞扬,有几块落入火中,很快燃成灰烬。
“背后偷袭?”那人道。这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
不由得我多想,就听得信差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动了。
“你杀了他?”我问。
那人冷哼,“失血过多昏过去了而已。真是没用的东西。”他的脚步声在靠近,身影逐渐显在微弱的月光下,我登时睁大眼睛,这是个熟人!
“傻三儿,见着我太开心了?”
“二姐。”
姜靖昕吹了吹自己的拳头,偏头道:“一看就是你的手法,故意系那么松,是早就发现什么了吗?”就听宜儿笑道:“二小姐英明。”
“这个人有问题?”我问。
姜靖昕用指头点了下我的脑门,“出来这么久还是没半点长进,你引以为傲的直觉呢?就算直觉暂时失灵,观察总会吧?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难道你就只听他在说什么,不注意其他方面吗?我真是太失望了,出去别说你是我妹妹。”
“二姐,你渴吗?我睡前灌了一壶水,要不要喝点?”
“喝啊。我这一路飞奔,嗓子都要冒烟了。午间到都城皇子府,你们府里那个阿茵姑娘说你们出门了,我又出城来找。你们就不能乖乖地找个客店吗?非要往这种又冷又多虫子的林子里挤?我寻你们都花了大半天。”姜靖昕咕咚咚喝进一大口,“好在最后找到了,还顺带着帮你们教训了这个骗子。”
“为什么说他是骗子?他的确是永都信驿的信差。”我说。
姜靖昕一副你无药可救的样子看着我,“说你傻你还真的是不聪明。我换个衣服,朝身上套个大布袋,那我也能是信差了。亏得是宜儿跟着你出门,就你这傻乎乎的样子,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别摆出这副傻里傻气要求我解释的样子,算了,看你确实不怎么聪明的份上,我就跟你明说了吧。”
“这个人反正不是个信差。你见过哪个信差右手有老茧的?怎么想都觉着应该是个练武的吧?还有,你是有多久没看黎国的公告板了?两个月前送往圣都的政务信件就已经不经由永都了,转由信都递交,永都目前主要是用在海运的书信往来。我的傻三儿,你再怎么不爱动弹,这种常识总是要了解的吧?况且,你那个皇子府离公告栏就一条街的距离,你寄回的信里总跟娘提起自己去逛市集,有空吃糖炒栗子怎么没空去看眼官府张贴的公告?”
姜靖昕说完这番话,脸不红气不喘,我却是觉得耳朵和脑子嗡嗡作响,就像是有数十只蜜蜂挨在我的脑袋边上跳舞似的。
“二姐,你这‘默语’的字算是白取了,话越来越多。”我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我以为七皇子殿下已经够能讲了,果然比起你来,他还是个小孩子。”
姜靖昕道:“怎么?嫌弃姐姐了是不是?好,那我就走了,到时候出什么事可哭着喊着求我出手。心凉了,再见,不对,不见。”我赶忙拉住她,甜甜笑道:“姐,你最好了,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可爱的姐姐。”放走姜靖昕,我哪里还能到哪里再去寻个边地活情报来?
“姜三胖,你变了。以前他们说女孩子嫁出去就会变,我还不信。现在看到你,我是不信也得信。唉,我日后做了他人妇也像你这般傻,只怕真得被姜月落笑死。”
我拉着她坐下,又让宜儿坐到自己的左手边,对姜靖昕道:“姐你是从边地来的?家里还好吗?真的出事了?”
“不出事我能千里迢迢跑来圣都吗?吃饱了撑的是不是?姜月落跟我说带队伍去探路,结果士兵回来,他这个将领不见了。小长的队伍又还没到,爹能怎么办?他说我要是不杀出条血路过来找你,就跟娘一起把我洗干净煮了吃。他们那天还都想好了各种做法你知道吗?清蒸,水煮,酱香,说是连香料都找好了。你说我能不出来吗?”姜靖昕愤愤地从随身包袱里摸出个酥油饼啃着,说话时险些喷我一脸饼渣子。“不过你可以稍微放心,我在路上见到了小长,他还让我来照看你。算算时间,现在已经杀进城里了。”
我下意识地从头到脚打量她,“那你这衣服怎么这么干净?还有,大哥的军队回来了?”
“对啊,就我出门前一天的事。让我想想,”她扒拉着手指头,“城中拦路的都被我揍了一顿,估计他们现在正躺在家里龇牙咧嘴。”
“大哥大致是在哪个位置失踪的?”
姜靖明深深看我一眼,“这就是爹让我来寻你的理由。他失踪的地方,全边地只有你们两个人去过。”
“是哪里?”
“幽兰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