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瑾恒嘴上这么说,可实质上吩咐芷茵姑姑收拾干净的厢房、买食材这些事的却还是他。
怎么感觉在迎接姜靖明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异常积极?
不由我多想,宜儿进屋来问是否要整理书房里的礼物。我当即起身随她过去,又遣了两个伶俐的丫头帮着一起清点入库。
傍晚时分,厢房收拾出来了,芷茵姑姑请我去看是否有缺漏之处,我说事情交给她,自己心里很放心,便跟着纯阳公主派来的婆子往宫里去。出门时,正见咏真往府里走来,见到我时,她曲身行了一礼。
她是来找黎瑾恒的吗?
黎瑾泠正与熙儿在殿外长廊玩绕红绳,见我过来,赶忙拉起走路有点踉跄的熙儿,笑问道:“嫂子怎么来了?”
我摇头,伸手抱起熙儿,他倒是不哭不闹,只用拿黑葡萄似的眼睛愣愣地瞧我,过些时候,他嘻嘻笑了两下,嘴里漏风地冲我唤一句四舅母。
“熙儿真乖。”
“那我呢?”
我将熙儿放下,叮嘱黎瑾泠好生看护,摸摸他的头说道:“小泠也乖,下回我请你吃糕点。”
“好!”
纯阳公主已命人备下瓜果糕点,正朝殿中炉子里添炭,见着我,放下手中钳子,笑道:“来了?”
“劳公主驱车来接。”
她领我进内殿,待坐下后,又着人送来铺了白虎皮的凳子让我搁脚。wavv
“你兄长即将赴都述职一事,你可是知晓?”纯阳公主平静地问道。
我心里却是一诧,她怎么知道?
“方才收到大哥寄来的家书,上头提及此事。”我尽量收回看向她的眼神,以免透露出点不必要的信息。
她轻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觉着我的消息有些太过灵通了?”
“公主见谅。”
“这事我只比你们早半日得知。”说着,她遣离得最近的宫娥去取她梳妆台上的木匣子来,取出最上头的一封信递给我。
“这”我求助似的瞥向宜儿,她回以一笑,我只好道,“这是公主的**,我不敢拆阅。”
她无奈摇头,笑道:“晗儿不必计较,这只是你大哥差人送来的日常军报,子长那儿也有一份。你身份特殊,自然能看得。”身份特殊?
纯阳公主期许的目光令我无从闪躲,只好硬着头皮展信阅读,果如她所说,都是些日常性的报告。如每日军队吃多少粮食,发多少粮饷,需多少军备等,可倘若这样一份普通的报告流传出去,却也是会造成不小的影响。
我将信放好交还给纯阳公主,“可依照往日的规矩,大哥应当五日后才出发。”
“这是母后的意思,想着你会念家,便与父王请求准许月落早些出发进都,让你兄妹二人能早些见面。”
我站起福了下身子,纯阳公主忙道,“在我这儿用不着这么多规矩。我不过是生在帝王家,可心里仍旧是在边地的草原里奔跑着的。”
“是姜家过去些的那块草原么?我原先去了,还有牧民送了我们几只小羊,母亲同二姐一起搭了窝正养着呢。”原以为她们会掩住鼻子嫌羊身上的膻味中,没想到一开始无法适应的只有我一人,这姜家的女眷,确实跟我所了解的女性有极大的差别。
纯阳公主闻言笑道:“来年开春,我带着熙儿去瞧瞧。”她咽下一口茶,“你兄长可还提到什么?”
“他”我纠结半晌,回道:“他让我们备上好酒好菜,还要请歌姬来配乐,说是殿下不差钱。”
纯阳公主大笑:“这话也就他说得出来。用的不是自己的钱,他自然是半分都不会心疼。”
“确实如此。”
“不过他难得来一回,又在边地里潇洒惯了,你也不必太拘着他。人生在世,活得开心最重要。”
“是,我明白了。”
纯阳公主留我在宫中吃晚饭,回府时天已黑下大半,芷茵姑姑带着一众丫头站在门口迎接,我刚下车,她便送来一个手炉,队伍浩浩荡荡地随在我身后。
“娘娘出门得巧,近乎是刚出去,咏真姑娘就来了。”
我进院后遣散丫头们去歇息,问芷茵姑姑道:“姑姑晓得她来做什么吗?”
“这倒不知。姑娘一来就问殿下的去处,而后在书房里待了好一阵子才回去。”
芷茵姑姑为我解下披风,交由小丫头挂到墙边的炉子上烘烤,又遣人去烧洗澡水。我坐到床上问她,“没留她吃晚饭么?”
“殿下未提,姑娘也走得急,奴便没挽留。”芷茵姑姑等丫头们到稍远处时轻声地说,“娘娘不在府中,咏真姑娘尚未婚配,理应不得与殿下同桌而食。”
“似乎是这么个理儿。”
黎瑾恒回屋的时间总是把握得很好,大多是在我洗完澡上床的时候,这晚同样如此。他在床上翻了两页书本,这才问起纯阳公主今天同我说了什么,我拣了重点的告知,他点头继续看书。
“那咏真呢?她来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她得了老六的吩咐,来送还我先前借出的东西。”黎瑾恒说这话时,眼神有些许闪躲。
我将信将疑道:“咏真好歹是他府里的客人,让客人去做这样的事,好像有点不大妥当吧?”
“老六的脾气向来难以捉摸。”黎瑾恒看似沉着地翻页,他手背上的青筋却是骤然凸起。
难道,他在心虚么?
我心里噌地冒起一缕火,又很快努力地压了下去,这样就好像是我在妒忌咏真似的。理应不该如此的。
翌日午后,我照例带着宜儿到花园散步消食,路过一块花圃时,她忽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道。
“像是瞧见了熟悉的人,又或许是我眼花。”
我笑着轻拍她的肩膀,“宜儿难不成是心有所属,无意中将那花匠与意中人的模样重叠了?”她蹙眉,“小姐说什么呢?我每日来回就见着这么些男子,哪里会有什么意中人呢?”
“会觉着被禁锢住么?”我低声问她。
她笑道:“身在府里,我的心却是自由的。天地人,只要我想,谁都束缚不了我。”
“这样很好,我喜欢。”我说。
“娘娘喜欢什么?”一名花匠停在假山出口前,身上与手中的花铲上都沾着点点红色。
府里并没有红土,我心想。
他低垂着的头动了动,似乎在笑,“娘娘喜欢什么呢?”他的声音阴沉,在假山中回荡,无端生出点森然感。
“有什么事吗?”我问。
宜儿道:“你这花匠怎么不干活,偏往娘娘这儿凑?留神我禀报殿下去,治你个唐突之罪。”
“娘娘喜欢什么呢?”他第三遍询问,这回还举起手中的铲子,上头似乎还淌着水珠。这几天没下过雨,怎么会有水?是种花的时候沾到的吗?又好像不大对劲。
“这是什么?怎么粘糊糊的?”宜儿蹲下身子摸了下自己鞋头染着的液体,试着嗅了嗅,猛然抬头惊呼,“小姐,是,是血!”
血?
花匠咧嘴笑着,低头一步步靠近,我上前将宜儿护在身后,她的手紧紧攥住我裙摆,正不住颤抖。
“娘娘喜欢什么呢?会喜欢鲜血吗?尤其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他的声音越发阴冷可怕,犹如暗夜索命的鬼魅。
我牢牢盯着他。
他的身影快到达我面前时,我不确定地发声,“姜月落?是你这个二百五吗?”他的身子略微晃了晃,“你怎么知道是我?”声音已是我熟悉的清朗模样。
我忍不住往他胳膊打了一记,又拉起宜儿,对他们说道:“宜儿刚刚在偷笑,而姜月落你的鞋子出卖了你。试问一名普通的花匠,怎么穿得起边地有名的‘廿工靴’呢?”廿工靴,顾名思义就是由二十名鞋匠手工制成的靴子,是边地出名的特产,要价不菲。姜靖明平日穿着随意,可进都述职是大事,自然要穿一双不失礼的靴子。
姜靖明朗笑,“蠢丫头跟着笨小子,反倒变聪明了。”我冲他吐了下舌头,引他们往花园小亭中去,丫头们上好茶点退下。
我笑问他,“你怎么来得这样早?是想念我这位妹妹了么?”
“刚夸你聪明,你就又犯蠢了。”姜靖明摇着头,“我见你做什么?看了你十来年,你不嫌腻,我还嫌烦呢。”
我眯起眼瞧他,“一看你就是个不会当哥哥的料。”他大笑,“做哥哥这事可没人事先告知我一声,那我又为何要顺着你们的意愿去办?”他往嘴里丢进一颗桂圆,“你如今都贵为四皇妃,要是成日在我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你那笨小子愿意?”
“他挺聪明的,你别乱叫。”
姜靖明吐出核轻笑,“小三儿现在都学会护着夫君了?哥哥甚是欣慰。”
“去你的吧。”
晚膳时分,姜靖明坐下后环顾四周,问歌姬在何处。
“歌姬我是不请的,想听小曲可以移步去六皇子府。再不然,请夜狼来为你真情嚎叫一首。”
姜靖明板下脸,“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晦气。”说完,他端起饭碗往嘴里拨进两口。
“我说的是夜晚的狼。你以为是什么?”我朝他小碟里夹了好些青红椒,调侃道:“就这么想念那位夜澜国主啊?”
“蠢丫头你别开口,听你说话要笨上几分。还有,一盘醋炒鸡,为什么鸡都在笨小子那,我这儿只有一堆配料。偏心的丫头。”他啧啧两声,假作苦兮兮的样子咀嚼青椒。
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摸着进厨房吃过一只鸡腿。”姜靖明哼了一声,抬头冲黎瑾恒道,“笨小子,睡前要不要过几招?我瞧瞧你这一身功夫有没有荒废。”
“过什么?”我把一只鸡翅膀塞到他嘴里,“你们两个人今晚都不许练功,好好睡觉去。”姜靖明伸手撕扯下一大块肉,“说白了就是你这丫头重色轻兄,要不然就是怕你夫君输给我。”
我正想反驳,就听黎瑾恒道:“兄长连日赶路,想必颇为劳累,不妨定于明日晚膳在别院切磋?”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