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茵姑姑这话在我心里存了根。
躺在床上久久无法闭眼,回过神来时,早已是满身的汗。我忍不住又翻了个身,面朝黎瑾恒,他呼吸平缓,像是已然睡熟。
如果他知道我现在的烦恼,会不会觉着我是在庸人自扰?
“怎么了?”
我的额头上添了个热源。
“是今日喝多了茶么?”他半醒状态的嗓音些微沙哑,“怎都是冷汗?可有哪里不适?”
“没事,就是有点睡不着。”我轻声说。
他收回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白日少睡些,夜里便不会如此。”我道:“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早朝。”
他轻笑道:“你这样翻来覆去,饶是神仙都无法静心。”
“对不起,我不动了,你睡吧。”
我感到身前传来一阵暖意,他的问话近在咫尺,“心里有事?不妨说予我听。”
“纯阳姐……”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她是不是真如传言般那样难以亲近?”
黎瑾恒又轻抚我的头发,“莫紧张。纯阳大姐爱憎分明,只要不触及她的恼点,她自然不会为难你。”
“你这话说得我更怕了。”
“在怕什么呢?”他又是一笑,“晗儿可敬她爱她,却不可怕她。怕她做什么呢?她又不会吃了你。”
“就是因为不知道在怕什么,所以才觉得可怕。”
黎瑾恒的手在我背后动了动,很轻很缓地把我搂进怀里,“晗儿莫怕,我会陪着你。快些睡罢,再过些时候天就要亮了。”他衣服上带着丝缕的熏香气,没由来的,我竟想起小院里的那个男人,他的身上似乎也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不容我多加回忆,这上下眼皮猛烈交战,很快我便弃械投降,枕着黎瑾恒的臂弯睡去。迷迷糊糊间,我感觉有什么轻如羽毛的软物在我脸颊上拂过。
这觉一睡至天明,揉眼坐起身,我忽地想起昨晚的场景,被他碰过的地方热得发烫。
黎瑾恒亲了我么?
我心里泛起点点愉悦,只觉眼前这纱幔与枕被都极为顺眼好看。
可他心里是钟情于咏真的。我垂下身子,他心里揣着咏真,又在这儿逗弄靖晗,男人都喜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吗?难道就连黎瑾恒也不能避俗么?我拍拍自己的脸颊,心道,韩青,姜靖晗,清醒一点,不要再抱有什么幻想了。
芷茵姑姑来送早饭,宜儿跟在她身后端来我今日的衣物。梳洗完坐到桌前喝粥,宜儿道:“昨儿晚上芸官遣了人来问小姐今日的行程,小姐今天可是要出门去?”
我咽下嘴里的馒头,“且替我回芸笙一句,老时间老地点,不见不散。”宜儿称是,唤来小丫头去传话。
芷茵姑姑道:“娘娘可是要回来用晚膳?”
“大抵是要在外头吃了,姑姑只做殿下一份便是。”
“是。”芷茵姑姑思索一会儿,“听闻纯阳公主近日就要抵达都城,迎接所需物资奴已为娘娘备下。”
“多谢姑姑,有姑姑在,着实令我省心不少。”
“娘娘谬赞,这是芷茵分内之事。”
宜儿道:“正如小姐说过的,一个神队友胜过十个猪队友。依我看啊,芷茵姐姐简直就是十个神队友还不止。”我点头应和。
芷茵姑姑双颊微红,“娘娘与宜儿真是太看得起奴了,长此以往,奴担心自己容易骄傲自大。”
“姑姑尽管骄傲。”我吃完最后一口粥,站起来拍了拍芷茵姑姑的肩膀,“你是我四皇子府最得力的管事,母妃和如意婆也都常夸你心细如尘。”
芷茵姑姑忙行礼,“谢娘娘信任。”
车子刚刚停稳,便有小丫头过来搀我下车,快到大门口时,芸笙泛红的笑脸由远及近。她让小丫头先回去,又从腰间摸出把小巧的竹骨香扇递给我,“先前娘娘去得匆忙,倒是忘记将这份见面礼赠予娘娘了。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胜在做工精巧,还望娘娘不弃。”
我双手接过收好,有点窘迫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府,挑个钟意的东西作为回礼?”芸笙笑着摇头。
“娘娘有此心意,芸笙便已感激不尽。”wavv
这客套话不再多说,我领着她往都城繁华的街道走去。越到年末,这商铺前越是热闹,各掌柜的都卯足了劲搞促销玩套路,生怕错过一星半点能捞钱的好时机。
“芸笙你有什么想买想吃的东西吗?有的话和我说,出门总是要尽兴的。”我看着一路来往的人群,如是说道。
芸笙笑答:“娘娘不必这样客气。娘娘愿意贴心相交,芸笙自然不会多有顾虑,只是戏班内一切完备,暂时不缺什么。”忽然,她停在一家成衣店前,“我想进去瞧瞧,娘娘您……”
“出门在外不用喊我娘娘,我虚长你点岁数,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一声靖晗姐姐。”
“那靖晗姐姐愿意陪我一起吗?”
“自然愿意的。”
成衣店内货品琳琅满目,芸笙随意地转了转,看似无意地拎起一件童装的衣角问还在笑脸相迎的小伙计,“这件如何卖?”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我们冬日的新款,全城仅有三件,恰巧本店正在进行年末酬宾,打完折计十八两。”依照黎国当前的物价水平来看,十八两约为三四百元人民币。
我拉过芸笙到一旁,“你是要送小泠礼物么?”
“小泠的衣物自有专人打理,我是想为戏班的孩子们置备几件新衣裳。”
“可我那日并未见着小男孩出没。”
芸笙笑道:“多还是些学徒,上不得场。”
“那大些的呢?”我这两天心里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那个男人,“武生。戏班子里有武生么?”
“姐姐有所不知,我们这戏班子里并无男伶官,那些少年皆是日后的乐师。若是需要男伶,我们会提前联系其余戏班子送人来。”
“那你手头有名单么?前来协助的男伶。”
“有倒是有,只是常有临时换人的情况,这单子有时作不得数。”
所以,想找到那个登徒子是海底捞针了吗?
“姐姐可是想听戏了?”
我摇摇头,又陪她回去看衣服。
一番采购下来,收获颇丰,我让伙计到外头雇辆车,先将东西装上去。待车夫离去,领着芸笙到附近的馆子里吃点心。
她咬下一口虾饺说道:“不知今日一别,何时能与姐姐再见。”
“可随时遣人给我送信,都在都城里,自然是容易见到的。”
“纯阳公主省亲完毕,我们便要离开都城回家去。来时无牵无挂,如今却是万般不舍。”
我给她倒了杯茶,“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暂且不知呢。”
“那你回去后务必记着要给我写信。”我紧握住她的手,“我还没有试过与同龄的姑娘通信,有点兴奋。”
芸笙笑着点头,“姐姐放心,芸笙得空自会寄信来。只怕姐姐不要嫌芸笙话多才好。”
“不会的。”
我收回手,夹给她一块水晶糕,“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姐姐不妨直说。”
“过两日纯阳公主便要到达,可我对她仍旧是一知半解。”
“姐姐点的那出《女医从军》中的女将军正是由纯阳公主的形象与性格改编而来,公主本人曾夸赞我演得**不离十呢。”
戏里那位女将军雷厉风行,大多时候都板着一张脸,倘若真如芸笙所讲,我这位大姑子还真是个极难过的大关卡。
“姐姐是在担心会与纯阳公主之间产生什么摩擦么?”
我道:“这样厉害的人物,我还真没有接触过。”黎瑾恒虽说性子时常令人不知所以,可好歹也是个好相与的脾气。
“公主喜欢就事论事,为人公正,不会随意找什么人的麻烦。姐姐你还是放宽心罢。”
我抿着嘴唇,勉强点了两下头。
送完芸笙后我打道回府,正见黎瑾恒送内侍总管出门,总管冲我行了一礼,疑惑道:“四皇妃出门,怎的不带随侍?”
“原先有人跟着,我嘱她们先送东西回来了。”我轻笑着撒谎。
“原是如此。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陛下心中常惦记着,老奴也是十分记挂。”
“好了不少,谢总管大人惦念。”
他抬头望一眼天边,“老奴还要回去伺候陛下用膳,望殿下与皇妃娘娘恕老奴无理之罪。”
我道:“大人慢走。”
“马车已走远,还在瞧什么?”黎瑾恒摸了下我的后脑勺说道。
我恍然回神,“总管大人来做什么?送例行银钱么?”
他皱了皱眉,在我额头点了一记,“这样的小事需我亲自上阵么?”
“我知道了。”我双掌相击,“是不是来跟你提纳侧妃或侍妾的事?难怪他看到我的时候表情这么奇怪呢。”
“你这脑袋瓜里成天都在想什么?”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怎就这样盼着有个女子来与你分夫君?”
“早死晚死都得死,还不如早点给我个痛快。”
他厉声轻喝:“不许胡说。”又抬手在我头发上摸了又摸,“总管大人这回前来是交代纯阳大姐省亲的事项,你不在,自然由我代为听取。”
“那他有没有说纯阳公主什么时候抵达?”
“预计明日正午。”
我软了软身子,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