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散心以愈发增加的烦扰结束。
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姜茶都还没吞下几口,就听有人敲门禀报兮雅来访。
她又来做什么?
兮雅送给我一个用丝带装饰的三层圆盒,说是娘家人送来的特产,叮嘱我早些吃完。我谢过,让宜儿收进房。
她比先前看上去更精神些,和我分享着最近街头巷尾的逸闻趣事。
“下回你要出门时告知我一声,我带你去新开的那家酒肆。听说那儿的酒酿鸡是全城一绝。”她边说边掩嘴笑着。我回道:“酒酿鸡不稀奇,府里的师傅就能做。你吃过纸包鸡么?”
“纸?是我们作画写字用的那种么?”她略一撇嘴,“会不会有些脏了?”
“锡纸。颜色和银子很像,一般都是用来做烘烤品。”
她摇摇头,“我从未听过这个,靖晗你果然见多识广。”我笑笑,不知作何回应。
“对了,”她伸出手,“这是大皇子送我的手串,听说是贡品。靖昕姐不是教过你们判定首饰好坏么?你能帮我看看嘛?”靖昕?我脑海里映出那张怒目圆睁的脸蛋,后脊背不住冒出一股股冷汗,勉强牵出点笑容,“靖昕姐只教过我点皮毛,还未对实物上过手。”她有点失望地收回手。
“不过,既然是大皇子送的就不会是赝品。”
她眼睛弯起,唇上现出两个梨涡。单看长相,她确实是个能招人疼爱的女子。
“你那天提起靖明哥,可我记得我们见面时靖明哥并不在当地。”与兮雅的过往我都拿来当睡前故事听,宜儿不去当催眠师真是可惜。
“原是这样?”她讶然,“大抵是我记错了。姜将军来府里做过客,或许我是在那时见过。”
宜儿倒是说过,姜靖明护亲来京后确实在城内停留过一些日子。但兮雅明明自称是姜靖晗的旧识,那时又为什么搬出姜靖明的名号来?难不成他们并不希望妯娌之间关系过于亲密吗?还有黎瑾恒那天的话,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妹妹在想什么?可以同我说说吗?”我回过神,见她正疑惑地投来目光。于是随口扯道:“我在想殿下怎么还没从书房出来。”
“妹妹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她用手帕垫着,小小地咬下一口绿豆糕,“我来时正碰见四殿下外出,他还留我在这里吃晚饭,说你最近看上去不大开心,让我好好开导开导。”
“姐姐知道他要去哪里吗?”
“我瞧方向像是去王宫,大皇子殿下吃过午饭也急匆匆地进宫去了,我猜想应是王上有急事宣召。”
兮雅是这群妯娌里来得最早的,也许她会知道黎瑾恒的那位意中人。可事关皇家颜面,我不好妄作决断。
“殿下很喜欢往六皇子府里跑,我有时都在想六皇子是不是得了什么稀世宝贝。”
兮雅吞下最后一小块绿豆糕,笑道:“妹妹这是吃六殿下的飞醋了?倒不怪你多想,四殿下与六殿下自小同吃同住,感情比别的兄弟更好些。”
“七殿下呢?不是说他才是四殿下的亲弟弟么?”
“听老嬷嬷说,七殿下出生时四殿下正跟着纯阳长公主打栖凤城,凯旋时七殿下都已经会自己跑去城门口迎接他们了。”她停了停,“可不知怎的,四殿下与七殿下之间总是不冷不热,更多时候我都是见昭阳与奉阳两位公主陪着七殿下玩耍。”
我道:“昨天我进宫拜见宣妃时并没有在她宫里瞧到七殿下。”
兮雅道:“妹妹有所不知,前几日纯阳长公主回来探亲,把七殿下接去自己府里小住了。”
“原来如此。”
“妹妹对七殿下如此上心,何不早日诞下小世子?届时含饴弄儿,岂不快哉?”
这样的事于我而言还有点遥远吧?
“四殿下应当同妹妹提起秋猎一事吧?”
“说过,但细节还不知道。”
兮雅略微睁大眼,又掩嘴笑起来,“有些事还是我这做嫂子的来提点更好罢。”
经她细致的介绍,我对秋猎有了较为系统的了解,大致的体系和我常在书本和电视剧里看到的并无不同。每年的秋猎都是一场猎杀竞技,所有适龄的王孙公子和官员均可参与,他们各自带来的女眷则负责做好后勤工作(兮雅的原话是‘为他们保驾护航’),有时还会设置个不伤大雅的小赌局以供消遣。
“去年的胜者是三殿下,陛下赏了他乌鹊城作为奖励。”乌鹊城是黎国最富饶的城镇之一,王上真是大手笔。
她又和我说了点三殿下的事,我们两人相谈甚欢,直至宜儿来请吃晚饭。
兮雅离开后不久,黎瑾恒的马车紧跟而来。我已快走到中庭,又折回去接他。他简单问候两句,便转头对芷茵道:“吩咐下去,明日不必做午饭。”我低声嘀咕,“就算你不回来,那些饭也不会浪费的。”
“不止我那份,连同靖晗的也莫做了。”
这人可能欠揍吧。我心道。
芷茵姑姑瞧一眼还在恶狠狠磨牙的我,“明日是要觐见宣妃娘娘么?”
“临别前大皇兄邀请我明日过府一叙,说是礼尚往来。”他抬手压了压脖颈,继续道:“厨房里还有吃食么?我只在父王那儿吃了点茶果,现下有些腹饥。”芷茵姑姑回答:“熟食没有,只得现做。”
我听他们一来一回聊得兴起,悄悄地从旁溜走,黎瑾恒叫住我,“你那天不是说要给我做耳朵吃么?”我下意识拢住自己的耳朵,吃什么耳朵,又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
等等,耳朵?
我试着跟他确认,“你说的是‘猫耳朵?”黎瑾恒不明所以,偏头去问还留在原地的宜儿,“你家小姐什么时候养的猫?”宜儿这小脑瓜子像是没有转过弯儿,脱口而出道:“小姐不养猫,怕招吱吱。”
“谁是吱吱?”黎瑾恒问。
宜儿道:“吱吱是小姐给老鼠取的爱称。”我可没有取过这种名字,你这小丫头不要瞎说。wavv
黎瑾恒闻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我如同芒刺在背,说话时都有点结巴,“你你等着,我去给你做。还有你,”我望向宜儿,“你这小姑娘快来帮我打下手。”宜儿称是,快步上前跟我一同往厨房去。我走得急,没听到黎瑾恒和芷茵姑姑的谈话。
黎瑾恒道,父王方才同我们说姜家的女子里当属靖晗最有趣。
芷茵姑姑答,娘娘着实可爱,平日里也没架子。不知是否因为远离都城,才能有这般洒脱的性子。
黎瑾恒感叹,大概是罢。
我扔小鞭炮似的朝木板上摔面团,每丢一次,宜儿就露出一回惊恐的表情。在醒面时,她可算是开了口,“小姐是把面团当四殿下砸了么?”
“他不是爱吃劲道点的吗?我给他摔得更有嚼劲些。”
宜儿将信将疑地开始择青菜,片刻后说道:“小姐知道么?这门亲事大少爷其实反对得很。”
“他不喜欢黎瑾恒?”
“并非如此,大少爷是每一位都不甚喜欢。”
“连七殿下也?”
宜儿点头。
“七殿下倒是挺喜欢大少爷,见到他第一眼就尿了他一身。”
我忍俊不禁,“七殿下倒是个人才。”宜儿继续道:“大少爷原先还挺喜欢小孩子,这事之后在路上见着与七殿下一般大小的小童都会绕道而行。”
“黎瑾恒除了偶尔有点讨人厌外,其余条件都还能让人满意吧?”
“大少爷认为四殿下久经沙场,身上戾气太重,容易克妻。”
我愣住。
“难道母亲没有替我合过八字么?”
“夫人没有告诉我们结果。”
我想起我的阿姨曾经说过,即使八字不合,她也不会轻易说出口,不能因为这个而去拆散一对有情人。
“没有结果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吧。”我说。
黎瑾恒很难得在房里用饭,还摒退了所有侍从。
“边地的猫长得都很壮吗?”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我说:“家猫会胖一点。”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他的碗里,“揪面团的时候截多了。不过它还是有个不错的名字——‘面疙瘩’。”
“原先没有我。”
我抬眼,“你在说什么?”
“我的聘礼是国师提议母妃送去的。”勺子在汤中翻覆,“按顺位理应三皇兄先立正妃,但国师之言我们不得忤逆。”
我支起手腕,将头靠上去,“汤快凉了,有什么话晚点再说”。
“可我从未后悔过。”
我发誓,如果我的定力再差些,真的会当着他的面哭出来。哭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黎瑾恒交还空碗,照例要去别院过夜。踏出大半身躯时我叫住他,“今晚你要不在这儿睡吧?他们会烧炭盆,能比那边暖和不少。”
“你会半夜起身掐我么?”他抚摩着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又或者,你会不会突然钻我的被窝里要吸我的血?”
他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写话本?没准儿还能做出畅销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