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里灯光摇曳,大厅里觥筹交错。
披着大红盖头的我被喜娘独自留在房里,耳边还萦绕着刚才吉庆的乐声以及喜婆那拜天地拜高堂的高喊声,对于这位新婚夫婿,我的印象里只有一尘不染的喜鞋与衣摆。
‘吱呀’一声门开了,稍显沉重的步子停在我身前,我还期盼着来人能帮我揭了这碍事的盖头,可他似乎只在床前停留一会儿就走到桌旁坐下。
“我是第一次听说一个女人可以影响朝堂。”接着是放下茶杯的声音。
随后我的眼前忽现光明,适应性地眨眨眼后,我这才看清‘夫婿’的容貌。剑眉,双眸如黑曜石般深邃,鼻梁高挺,朱唇微薄,面若刀削,似笑非笑。
他细细打量我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我的眼睛上,“美是美,可这眼里却少了点灵气。”
我在穿越前是个400度近视患者,眼神无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转念一想,似乎觉着哪里不大对劲。
他又道,“我听闻你是抓阄选的夫?”
我一时有点尴尬,竟说不出半个字来,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原是个不能说话的主儿吗?”
“仅是因为殿下这问题难住我了。”
我的目光偶然落在他身后的红木圆桌,上头除了一盘花花绿绿的糕点和一套茶具外再无其他,我努力回忆起自己看过的电视剧及小说,每当这时总是会喝杯小酒才安歇的。
黎瑾恒坐回原先的位置,拿起那杯未饮尽的茶,“什么酒?”
我回答他,“就是洞房花烛时要喝的交杯酒,或许说是合卺酒会更加妥当。难道你们没有准备?”
他摇摇头,“我只知道和离酒。 合卺酒是何物?为何我从未听过? ”
我揉揉鼻子,这是我尴尬时常出现的动作。
他又道,“同在我黎国境内,饮我黎国水,食我黎国粮,何以你知道的事情如此怪异?”我刚想说不要把我绑了火烧,只听他喃喃道,“难不成真有什么大本事?”我低头干笑两声,瞥见床角处的一块白丝布,腾得一下涨红脸。他见我没说话,便顺着我的视线瞧去,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放心,我不会动你。”
嘴上说不动,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住,我往床尾挤了挤,双眼瞪得老大,他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把精致的小刀。
难不成他要在新婚之夜灭妻?
“起身。”
我乖乖地站到他身边,刀刃在指尖吻过,鲜红的血液在布上晕开,像朵暗夜娇媚的玫瑰。
“疼吗?”我问他。
他收起匕首,小心翼翼撒药粉,又让我到柜子里寻了纱布过来,“那些婆子人多嘴杂,若是落下什么话柄,只怕有心人会动什么歪心思。”他三下五除二地打好一个漂亮的结。
“既然觉得她们不好,那又为什么让她们在身侧伺候着?婆子们的本事大,打发她们到厨房或是花园里做事不就行了?”难不成这里还有踏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的仆人么?
他抬头望我,眼神复杂,“你当真不知?”
我摇头。
“罢了。你今日也累极,早些安置罢。”
他取了被褥在榻上铺好,我也合衣躺下。隐隐约约间,似乎听到他说了句什么,声音太轻,权当是在梦呓。
约摸三四天后,我才从府内侍女口中得知那些婆婆是宫内教习所遣派来的,主要职责是记录主子们的日常起居,说白了就是帝后送来的监察官。
婆婆们的权力来源于祖制,几乎举国皆知。我心里冷上几分,黎瑾恒那时表情诡异,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可既然他没提起,我便不能自乱阵脚,魂穿这事连我自己都难以接受,更何况这些老祖宗们。
“墨要渗进纸张里了。”
我猛然回神搁笔。
黎瑾恒双眼还胶在军报上,“账本看过了么?”
“嗯。我还和宜儿一起校对了三四回。”
“有何感想?”
我的手指在糕点碟边来回摩挲着,“殿下想听实话么?”
“但说无妨。”
“即使有人中饱私囊,这账面还是能做到完美无缺的。”
黎瑾恒道:“你可知我令芷茵交付你账本的缘由?”
“殿下想找个挡枪的人?”
他抬头扫我一眼,像是有点恼怒,“姜大使驻外不假,但你们仍是我黎国子民。”
好端端的,他在生什么气?
黎瑾恒的目光在我脸上好一阵打量,直瞧得我心里发虚,“你是真不知晓还是装糊涂?须知对黎国有异心者,依照律法可当场诛杀。”
有异心?他在胡说什么?
我忍不住抬手试他的额温,正常的,没发烧。黎瑾恒有些疑惑,面色却稍稍缓和下来,“你已有所表示,我便不再怪罪。”
表示?什么表示?wavv
“姜大人提过你离魂一事,眼下看来所言非虚。”他仔仔细细地又看了我一回,转头重新阅读折子去了。
这个人,真是奇怪得很。
宜儿听到我的疑问,顿时大骇,急慌慌地拉我到床边,俯耳道:“小姐怎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呢?”
“有什么问题吗?”
“这正妻管账是黎国法定的规矩。”
我皱眉,食指指腹有意无意地刮着脸,“你说法定的?规矩?”我不自主地绕她踱起圈来,“黎瑾恒在试探我,绝对是。”
“若四皇子殿下真觉察到什么,只怕不会仅是这样的结果。”宜儿猛然握住我的手腕,“小姐又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吗?”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的神色转霁,恰如那时的黎瑾恒。
“小姐表了忠心,殿下自然不再计较。”
“表忠心?”何时何地的事?
宜儿嘻嘻笑了两声,一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看来小姐还是想起些东西了呢。”
“想起什么了?你别卖关子。”
“若女子同男子做出这般动作,则是在表忠心;反之则是在表达爱慕之情。”
我顿时有点无语,“你是说,如果某一天有个男人用手碰我的额头,那就证明他喜欢我?”宜儿用力点头,眼睛眨巴两下,像是在说‘小姐真聪明’。
我心底暗暗叹气,这黎国的风俗还真是令人有点不知所措。
黎瑾恒不知何时出了门,晚饭只留我独自对着一桌子菜踌躇。
菜都是些好菜,荤素搭配,色彩鲜艳。可大晚上吃这么多,难道真不怕我长膘吗?虽是这般抱怨着,眼神却在那盘油光水滑的酱鸭上流连忘返。
然而,我的手背叛了我的心,无法控制地在一干素菜上浮动。身边伺候的丫头怯怯发问:“娘娘可是对菜色不甚满意?”
我不好意思同她说实话,只慢慢撇去汤上油沫,佯作淡然答道:“最近身子不爽,想吃点清淡的。”
另边丫头极快地伸过头来,低问道:“娘娘这月的月信来过没有?”
我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的月信向来是月底才来,现在不过月中。”我想了想,对她吩咐道:“你有空和厨房说一句,日后我独身用饭时就不要上荤腥了,腻得慌。”丫头应了一声,又退回原先位置。
晚饭过后不久,宫里来人说是黎瑾恒今夜要同诸位皇子一起与王上共商政事,后头的话他说得极为委婉,又很快让人明白其中意图。
依他所言,这个时候最是适合体现皇子夫妻间和睦与否。更何况,黎瑾恒与我正是新婚燕尔,于情于理,我都该有所行动。
芷茵姑姑依照惯例赏了传信人一点银钱,他掂量两下,笑眯眯地告退。宜儿轻拽我的衣角,贴近身子说道:“若是小姐觉着困扰,我们可以代劳。”我同她笑笑,又转向芷茵姑姑,“劳烦姑姑带我到厨房走一遭。”
姜靖晗原先厨艺水平如何我并不知晓,听宜儿评述似乎并不理想。我在读书时也多是靠食堂和外卖过活,不过好在那时闲来无事跟大表姐学了两手。原想着日后工作时能派上用场,现在想想,倒是便宜黎瑾恒了。
我是新手,姐姐并未教授什么高难度的菜式,只让我跟着她做了道‘猫耳朵’。这‘猫耳朵’是面食,因酷似猫咪的耳朵得名,与之形态颇为相似的被称作‘面疙瘩’,约摸是其两倍大小。对于‘猫耳朵’,各家做法不同,自然味道也是千百万种。
我对黎瑾恒的口味不甚了解,只依照芷茵姑姑的提示选择些常见食材作为配菜。
‘猫耳朵’的制作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这和面就是第一道关卡,有的人喜欢有嚼劲的,那就得加点木薯粉一并和,有人喜欢软糯的,就得多加水。这水和面的比例我向来是控制不准的,好在有芷茵姑姑提示,勉强搅出盆合适的面团来。
接着便是醒面,这道工序至少耗费一个时辰。
我正听从宜儿的指引拂去鼻尖上的面粉,就见一小丫头急慌慌地奔来。芷茵姑姑忙问出了什么事,那小丫头努力顺下气后说道:“宫里来人请娘娘过去。”我心下一惊,怎么提前了?
还想问她两句,便见门房同样焦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