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政治斗争方式,就是如此,由言官或某人发起弹劾,然后其它的各路人马跟进,落井下石,对事情进行定论,一切都在朝堂之上对决。
而不像米柱所认知的,一切都在台底之下完成,所有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尽在不动声色之间完成,摆出台面时,己是盖棺定论的阶段。
大明朝的建立,来源于一个无所依傍的独立武装力量,从未凭借于任何一个阶层或集团。朱元璋作为这个集团的首领,拥有至高无上和毋庸置疑的权力和权威。这使得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和设想,为子孙后代创制一套迥异前人的自家特色制度,为此杀再多的人、作再多的恶也不在话下。
大明朝制度为历代政治制度史之一大转捩点,这是人所共知的历史事实。朱元璋建立大明朝,在制度上自我作古。
明制的独特其一就是:废除丞相制度,大幅调整官制,君主集权和中央集权均空前加剧。
其二,创设严格的社会管制,建立仿古卫所制,对江南课以重税,限制海上贸易,使明初社会呈现一派古朴面貌。
其三,于思想文化领域增强控制,以刑杀法律立国,重武轻文,使肃杀、恐怖气氛弥漫明初,但也使人心稳定,空前强大。
朱元璋几乎是凭着一己之力,口含天宪,乾纲独断,创设了洪武制度,这些制度反映了朱元璋本人的治国理念,却未必符合合理施政的需要,未必尽符合后来嗣君的统治。
朱元璋废丞相,实现他个人集中权力的愿望,却不能一个人负其繁重的政务,于是只能设立四辅官、大学士,以分担皇帝责任,到后代终于演化为内阁制,实现了对丞相制度的部分回转。
大明朝的官员敢于直谏皇帝,敢于用礼仪道德束缚皇帝,对皇帝形成了制肘,所以他们能争取到越来越多的权力。
而皇帝不可能说一个人就能管理全国的政务,所以需要依赖内阁和六部大臣来帮助自己具体的执行行政权力,这也不是什么皇帝昏庸造成的,而是皇帝实事求是的需要依赖大臣们给自己做参谋。
所以大明朝大臣的权力进一步扩大.如在景泰时,景泰皇帝依赖于谦,天顺时,英宗依赖李贤。
到了弘治以后,情况就已经是明朝皇帝没有办法控制的了,皇帝已经变成了权力的来源和象征,但他们做任何的事情都已经没有办法自由,比如正德皇帝要南巡,权力意识大增的大臣们全体反对,嘉靖的大礼仪事件,万历的国本之争,此时,明朝的皇帝们已经变成了退居幕后的国家最高统治者,但是行政权已经几乎完全的落在了内阁和六部的手里。
这也不是皇帝昏庸和懒惰造成的,明朝中期的很多皇帝们都因为要权力和大臣们进行过殊死的斗争,皇帝是权力的来源,他可以给人权力也可以剥夺权力,并且掌握人的生死,这是他唯一可以威胁大臣的地方。
但是偏偏明朝的大臣不怕死.而皇帝撤换了一个大臣,会有更多的大臣站出来维护这个集体的权力,所以皇帝也苦于要不回自己作为统治者的行政权力,只能逐渐的退居深宫,做最高的决议人,而所谓廷议这种事情已经不太需要皇帝的参加了,如同后世的米帝的国会,总统完全可以不来,一点影响也没有。
这也是后世说大明朝君主立宪制的原因,没有到这地步,但也差不多,只是国家权力被一群死读书,读死书的人所掌握,他们也没有能力将国家领导往好的方向,而是大肆挥霍,花式作死,在死亡的路上狂奔,最后亡于流寇,亡于一个小小的建奴。
当然,他们是有可能转变成君主立宪制,只是失败了,在转变的过程中失败了,也将国家带入了深渊。
大明朝的政治制度,决定了它的斗争方式,所有的对决必须在朝堂之上,并不是他们迂腐愚蠢,而是游戏就必须这么的玩。
正常来说,这没有毛病,但是遇到米柱这个喜欢开挂的,不按游戏规则出牌的人,问题就大,后果就严重了。
匿丧后,刘一燝一直心绪不宁,神不守舍,他看见在早朝前,米柱与袁应泰在小谈,然后米柱将一个折子交给了袁应泰,然后扬长而去,袁应泰则是脸色难看,呆在当地。
刘一燝立即又担忧了,此时者,他就是怕都察院的御史们,就怕对方拆穿他的丑事,令他在朝廷之中,没有立足之地,还身败名裂,袁应泰此人,一根筋的人,逮谁咬谁。
米柱则是看不看对方一眼,擦身而过,以前,他们至少保持了表面的客气,相互问好,现在是这些假惺惺的虚应故事都没有了。
大臣们鱼贯上朝,文臣以叶向高为首,刘一燝次之,孙承宗仨之,其实现在谁都知道,这孙承宗权力以叶向高还大。然后是魏广微、熊廷弼、袁应泰等尚书。
对面以英国公张惟贤为首,米礼义次之,然后是米柱,戚金、孔德兴、徐光启、许显纯、贺世贤、毛文龙等首次上朝,他们显得有些紧张,局促不安。
皇帝升座后,太监尖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米柱立即向袁应泰望去,正巧袁应泰也望来,他打了一个冷颤,耳边响起了对方冷厉的话:“总宪若不上奏,便由下官代劳,但必定追究大人失察之过,包庇之罪!”他望了刘一燝一眼,低下了头,越众而出,高声道:“臣有本奏!”
皇帝朱由校道:“宣!”
袁应泰道:“臣弹劾内阁大学士匿丧不报、栈恋权力、不忠不孝、道德败坏!”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米柱则是满意的一笑。
刘一燝瞬间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发抖,而叶向高也大惊,脸色大变,以为是天大的秘密,其实是尽人皆知,他吃惊不小呀。
皇帝朱由校也大惊,愣了一愣,才厉声说道:“袁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当众污蔑大臣者反坐,当众杖五十,削职贬回原籍。”
袁应泰道:“臣明白!”
都察院老大,亲自下场,弹劾内阁次辅,这可是少有的大戏,这些级别的大佬出手,一向指使党徒出手撕咬,大佬亲自上阵,这是有失斯文了。
其实米柱没有收买袁应泰,只是知道这个人一根筋,认死理,而且是嫉恶如仇,逮谁咬谁,他固然是恨米柱,恨他坏了规矩,但对于另外那些坏了规矩的人,一样是下手不容情。
米柱告诉了他证据,而且言明,都察院不出手,东厂就出手,一旦东厂出手,他便追究都察院失职包庇之罪。
匿丧为五下流之罪,实为大不敬之罪,袁应泰一知,这是又气愤又心痛,但是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他绝不留情。
米柱越众而出,大声道:“锦衣卫有人证物证在此!只是刘某人认不认罪?还要不要指认,让皇极殿受此污辱!”
刘一燝脸色苍白,他知道大势去了,他一直心存侥幸,现在侥幸没有了,所以他也没有抵抗之心,他摘下了帽子,跪伏于地,放声大哭:“老臣知罪,但老臣这是为了天下大局,绝非一己之私利。”
他不由得不哭,十年寒窗苦读,三十年宦海沉浮,最后落得了身败名裂的下场。
锦衣卫敢当众拆穿,当然是有真凭实据,而且此事,本来就是真的,他拼死抵赖又有何用?
一着之失,满盘皆输。
朱由校又惊又怒,他脸色苍白,气急败坏的气愤的道:“你身为天下名士,当朝大学士,文章道德,为天下所仰,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贪慕权力。”
当然,没有人会认同和相信他的屁话,是为了大局,为了天下,现在被人拆穿,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万劫不复。
皇帝定了调子,其它人纷纷叫骂,刘一燝还是当朝阁老,天下名士,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连他的老拍档熊廷弼都如此,立即划清了界线,当廷割袍断义。
米柱是这件事的策划者,看见刘一燝如此落魄,心下恻然,这就是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了,胜者全拿,输者全输,你死我活,没有第二条路。
米柱也知道一点,如果输的是自己,这一切会更惨,而且这是和东林党人学的,这是为了天下,不是为了自己。
米柱生出一种苍凉悲壮之感,此时念及《临江仙》更有感觉: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成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他向叶向高一揖,大声道:”敢问叶阁老,阁臣匿丧,该当何罪!”
米柱如刀剑进攻般进迫,叶向高他也是风度全无,嗫嚅道:“这……?”这主意不是他出,他也有同谋之罪,他有何资格下决定?而且这是落井下石,出卖同伴,他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但是刘一燝乃是阁臣,地位极高,只有他这个首辅才有资格判决,而且米柱迫他,目的明显,就是为了粉碎他们之间的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