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微晃。
矣姀睁开眼睛, 魏知隶坐在她对面, 闭着眼睛假寐。
或许是因为有伤在身, 他的脸色难掩苍白, 眉宇之间带着浅浅的皱褶, 看起来……有些憔悴。
矣姀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大清早便和魏知隶起了争执, 此刻他的心情估计不大好。
……她的心情也不好。
不过她也并非是故意大清早就使得他们各自不得安生, 她实在是……不想逆来顺受。
退让与沉默是可怕的。
第一次没撑住，第二次便很难撑住, 第三次……也许便会变成习惯。
第四次，第五次, 第六次……
退让与沉默永远没有尽头。
她并不想以这样的姿态重复活着。
“公子, 夫人, 到了。”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车厢外传来侍人恭谨的声音。
魏知隶睁开眼睛，正好与矣姀的目光对上。
两人对视一瞬，魏知隶神色自然地朝矣姀伸出手，“走吧。”
今日进宫见皇上与太后的过程, 与那日矣姀离宫前往魏府的过程一样简单。
皇上与太后毫不例外都是说了些好听的话, 然后又明里暗里地把矣姀与魏知隶结合背后的国家大义等陈述一遍, 等矣姀和魏知隶谢恩后，他们又颁了些赏赐，如此以后，矣姀和魏知隶今日进宫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从宫里回来后，魏知隶去了书房, 矣姀以为她今日要跟在阿家身边学习如何处理家务事的时候，忽看到听竹园里的侍人月季忽然前来禀告她，“夫人，柳姨娘和董姨娘前来拜见。”
矣姀愣了愣，“让她们进来吧。”
“是。”
矣姀在正房前厅里坐着，很快便有侍人引着两个女子过来。
两个女子作不同的打扮，一个藕丝衫子柳花裙，外搭素色的帔子，一个荷叶衫子碧纱裙，外搭粉色的帔子……
两人一个素雅，一个娇美，站在一起，虽然说不上谁更美，但是她们美得气质各异，让人过目不忘。
“妾见过姐姐。”两个美人行礼时身子盈盈一福，声音清甜如泉水。
矣姀沉默了须臾，才扯出一个合适的微笑来，“两位妹妹快请起。”
“妾谢过姐姐。”
“坐吧。”
“谢姐姐。”
两美人各自寻了位子坐下，她们带来的丫环也随之在她们身后站定。
矣姀的视线从她们的脸上一一掠过，在看到柳姨娘身后的山茶时，微微一愣。
山茶不是魏知隶身边的丫环吗？
怎么现在服侍在柳姨娘身侧？
难道……柳姨娘是府里比较受宠的一个？
正想着，山茶也看清楚了矣姀的脸。
她的神色有些意外，但是不过一瞬，她便有些紧张地低下头去。
矣姀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矣姀在沉默着的时候，底下的柳姨娘和董姨娘正在面面相觑。
她们不知道矣姀为何忽然沉默，但是……矣姀不开口，她们也不敢贸然询问。
她们只是妾，对方却是正妻。
今天是她们相见的第一天，一切还需慎之又慎。
矣姀足足沉默了一刻钟，站在她身后的小桃都快要看不下去的时候，矣姀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柳月胧：“……”
董云杪：“……”
满室皆静。
柳月胧看了一眼董云杪，董云杪也在看她。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齐齐摇头，“妾无话，愿听姐姐教诲。”
矣姀轻笑一声，“我初进魏府，对这里的一切还不怎么熟悉，无法给你们想要的教诲。”顿了顿，矣姀继续道，“不过，你们都这样开口了，那我便在这里多说一句吧。”
“既然今后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只希望两位妹妹能够尽好自己的本分，若是有喜欢暗中生事者……后果自负。”
柳月胧和董云杪脸色微变。
今天她们第一次与矣姀见面，本以为对方会把一切都应该往客气话上说，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点儿都没和她们客气。
柳月胧和董云杪神色各异地低下头去，“多谢姐姐教诲，妾必当谨记在心。”
“是要真的记在了心上才好。”矣姀习惯性地扯出一个笑容。
很好……
她居然也学会皮笑肉不笑了。
柳月胧和董云杪把头低得更低一些，“妾定不会忘记的，姐姐情放心。”
矣姀看她们一眼，有些不经意地道，“你们好有默契，连说话都一模一样。”
柳月胧和董云杪微怔，彼此对视一眼，前者当先开口谨慎地道，“姐姐，妾与云杪相识较早，又同住在听雨园，平日里闲暇间两人闲聊解闷，久而久之，用词习惯方面有些雷同也不足为奇。”
矣姀轻轻点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可曾用了午膳 ？”
柳月胧微微摇头，“回姐姐的话，不曾。”
董云杪也摇头。
“既然如此，便留在这里用午膳吧。”
矣姀轻描淡写，柳月胧和董云杪却有些惊愕。
她让她们……留在听竹园用午膳？
按照惯例是应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用膳的，毕竟，这一个月，她们的夫君都会食宿在正妻处，不会到她们的院子中去。
但如今，矣姀让她们留在听竹园用膳……
柳月胧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探究，董云杪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察觉到矣姀在看她们，两人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她们的心头一般。
柳月胧正要说话，董云杪当先开了口，“姐姐，姐姐进府后的一个月内，妾等不能留在听竹园里用膳，这是早就定好的规矩。”
“规矩，先立后破，先破后立。”矣姀不以为意，语气保持着不冷不热，“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们若是不愿意留在听竹园里用膳，那便回去你们自己的院子吧。”
说罢，她站起来，“月季，去书房请公子回来用午膳；小桃，你随我入内去换身衣裳。”
月季应了声是。
小桃跟着矣姀回到了房间。
换衣裳的过程中，矣姀发现小桃一直在拿眼睛偷偷地瞄看她。
矣姀初初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小桃给她把帔子搭好在肩上后，她才忍不住笑着问她，“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小桃眨了眨眼睛，有些欲言又止。
矣姀耐心地等着，果然没多久，小桃便悄声地说了，“奴婢只是觉得，小姐方才的模样，看起来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回想起方才矣姀表现出来的模样，小桃有些纠结，又有些胆怯，绞尽脑汁后有些小声地吐出一句话，“有些……凶？”
回想起那时候，小桃觉得，小姐的脸色虽然看上去是温和的，但是她的眉眼是冷的，言语也是冷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无可接近的距离感。
她从来没有见过小姐对谁表现出来这样的样子……
不对，小姐对公子……也是这样的，但是公子从来就不怕小姐对他表现出这样的样子就是了……
矣姀想了想，“我这样，你害怕吗？”
小桃点头又摇头。
矣姀笑着安抚她，“只要你把答应我的事情做到做好，我不会这样对你的，你大可放心。”
“……嗯。”
“走吧，我们出去吧。外面有些声响了，估计魏大人已经回来了……”
“小姐，你为什么要叫公子魏大人啊？你不叫他夫君吗？”
“在必要的时候和场合，我会叫的。”
“哦……小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公子啊？”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我们一看就知道……小姐的话，就差开口说出来了吧。”
“……”其实她已经开口说出来了。
“小桃，我与魏大人的婚事，与你情我愿无关，这只是一场必须要演给他人看的傀儡戏而已。”
“傀儡戏？”
“嗯。”矣姀看着小桃茫然的双眸，忍不住再笑，“你以后如果要嫁人，一定要尽量嫁与与你两情相悦的人，知道了吗？”
小桃点头。
矣姀不想再多说，“走了，出去了。”
“嗯。”
矣姀出到前厅，魏知隶果然是回来了。
柳姨娘和董姨娘正在隔着桌子与他说着话，声音很小，矣姀听不清楚，但是她也不好奇。
就在她快要走到桌子旁的时候，董姨娘忽然抬头看到她，连忙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姐姐……”
柳姨娘很快也站了起来。
魏知隶回头看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夫人……”
矣姀应声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桌面上已经摆好了午膳。
矣姀抓起筷子，看到柳姨娘和董姨娘还在一旁站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都坐下来吧。”
“妾谢过姐姐。”柳月胧和董云杪异口同声地说完，然后动作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
午膳的气氛很沉闷。
这是出乎于矣姀的意料之外的。
本来以为有魏知隶在，与两位姨娘一起用膳时，气氛应该还会不错的，可是……
除了两位姨娘频频往这边看过来的目光，还要矣姀偶尔往他们三人看过去的目光，席间几人竟然连半句交谈的言词都没有……
再有，魏知隶的态度也太令人耐人寻味了。
明明对面就坐着两个如花美人，他却竟然自始至终保持着目不斜视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据她所知，这两位姨娘进府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
三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足够陌生变熟悉，疏远变亲近……
魏知隶他方才还在与两位姨娘说话，怎么现在一眨眼就变成了这样的态度？
矣姀让两位姨娘留下来用午膳，本来是想要看看她们与魏知隶之间的关系如何，平日里他们又是如何相处的。
如今看来，他们的关系也不甚亲密？
姨娘们看向魏知隶的目光虽然热切，但是又带着明显的克制，这到底是因为她在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矣姀其实并不大想要搭理这两位美人，不过，既然同在一个屋檐下，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若是以后有什么事情发生，她现在提前了解多一些事情，以后也好做应对。
什么都不管，固然可以一身轻松，但是什么都不管，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要进行反击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恍然大悟的时候发现自己手无寸铁之力最是绝望。
矣姀深明这种感觉。
故而，纵然时间所剩无多，在她找到合适的机会离开魏府之前，属于她的权力，她一定会好好地握在手里。
她绝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次沦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