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徽聿的话语让矣姀陷入了沉思。
如果赵徽聿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 那么, 她以为的上辈子就不过是她生病时所作的一场大梦, 只是, 那又如何呢?
即便是一场大梦, 那又如何呢?
人生如梦, 梦如人生。
梦与人生的界限, 人真的能够分的清楚?
多少人活了长长的一辈子,不也是只有在将行就木之时才能最终看透, 参透这繁复的一生,在意味深长地长叹一句“人生如梦”后逝去?
又譬如庄周梦蝶。
到底是庄周做梦变成了那只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周庄呢?
梦里梦外分不清, 一般很难分清, 其实也无需分清。
瞥见赵徽聿紧张的神色, 矣姀轻轻一笑, “无论那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我的大梦一场,对于我来说,并无什么分别……”
“有分别的!”赵徽聿开口打断矣姀的话语, 神情固执地坚持道, “有分别的。”
矣姀眼神怪异地看了赵徽聿一眼, “有何分别?无论是真是假,于我而言,它们都是真的。那些事情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与不足,让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它们已经对我产生极大的影响,我会把它们都当做是真的。”
在她把上辈子的事情交代之前, 赵徽聿明明说过他会相信她的,可是眼下听完了所有事情,他却又一口咬定她的上辈子只是她做的一场梦,矣姀想想便觉得有些郁闷。
“你说过会相信我说的话的。”矣姀盯着赵徽聿,有些懊恼,“君子之道中应该包括言而有信这一条吧?”
赵徽聿抿了抿唇,“包括。但是,我提出的推测是合理的。”
矣姀有些无语地看着赵徽聿,良久后,她淡淡地说,“我不在意。”
她是真的不在意。
“哪怕真如你所言,那就只是一场梦,可我在梦里的经历,其让我脱胎换骨,重获新生。我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你不必去纠结其中的真假。”
“不,矣姀……”
赵徽聿忽然着急起来,他甚至激动地伸出双手揽住她的双肩,漆黑的眼眸里是满满的一大片慌张,“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的眼角微微泛红,语气中甚至还带了一点乞求,“矣姀,你不能这样对我。”
矣姀在瞬间里明白赵徽聿的想法。
虽然她以为是上辈子还是梦于她而言并无区别,但是因为赵徽聿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是真的发生,亦或者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对于他来说,有着天壤之别。
他是难以面对她或许被他深深伤害偶的可能吗?
又或者是,他是无法面对他间接导致的她的死亡?
其实……也不全是他的责任。
他何须如此自责?
“矣姀,你诉说的上辈子,周络乐进门之后,我呢?我在哪里?我都做了什么?”赵徽聿眉头轻蹙,矣姀后面诉说的事情,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提及到他。
这很奇怪。
“你?你在……”
矣姀慢慢地皱起眉头,“我……记得不大清楚了。”
像是怕惊扰了她的回忆,赵徽聿放轻声音,“你仔细想想,那时候的我都在做些什么……”
如果那些事情都曾经真实发生过,那他不可能会凭空消失在矣姀的后半段记忆里。
如她所言,上辈子里他们是夫妻,那么他与她肯定是生活在同一处的,既然如此,他又如何可能连半分痕迹都不曾留下?
过了好久,矣姀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
赵徽聿神情忐忑地看着她,“怎么?想起些什么了吗?”
矣姀眨了眨眼睛,声音中听不出来她的任何情绪,“嗯。想起来了。”
“我,我如何……”赵徽聿的神情瞬间紧张得像是犯错的小孩在等待大人宣布惩罚结果一样。
“不如何。”矣姀抿了抿唇,眼神沉静,“有关于你的事情,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也许你是对的,那些事情,只是我的一场大梦……”矣姀轻声呢喃。
话没说完,矣姀便感觉赵徽聿到再次把她紧紧抱住。
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边,带来些微的暖意和酥/痒。
她的脸颊被迫紧贴在他的心口,能清晰地听到他失了平稳的心跳声。
他动了动,毫不客气地埋首于她的脖颈间,声音低低在说话,语气中暗藏着仿佛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幸好……只是一场梦。”
矣姀任由赵徽聿抱着,低垂的墨色眉睫掩去了眼眸中汹涌而起的复杂情绪。
其实方才,她对赵徽聿说了谎。
但是,就这样吧。
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醒了拥抱中的二人。
矣姀微微睁开眼睛,沐雨的声音很焦急地在门外响起来,“矣司制,赵大人,你们没事吧?”
矣姀:“……”
矣姀推开赵徽聿,“夜深了,你回你的房间休息吧。”
赵徽聿握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矣姀,我……”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既然只是一场梦,那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赵徽聿忐忑地看着她,“我并没有伤害你,所以……”
“不能。”
矣姀的回答很干脆。
赵徽聿的脸色一变,“为什么?”
“因为……”矣姀偏过头去,声音平静,“我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沉默良久,矣姀听到赵徽聿失落的声音,“那个人,魏知隶?”
“嗯。”矣姀没有否认,“我喜欢他。”
赵徽聿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赵徽聿皱眉,“你们……”
矣姀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无非是她与他身份差别太大,在一起会很艰难之类,于是她也如实地回答他,“我知道我们无法在一起,但是,无所谓了,我还是很喜欢他。”
似乎是被她的话语噎到了,赵徽聿呆呆地看了她半晌,才神色讪讪地回了一句,“……好。”
赵徽聿离开后,沐雨站在矣姀的床前,直盯着矣姀都有些受不了了,她才幽幽地开口,“矣司制,你的头发乱了……”
矣姀神情莫名,“哦。”
头发乱了,那梳子梳一梳不就好了?
沐雨何以要露出这样奇怪的表情?
沐雨拿过梳子给矣姀梳头,“矣司制,你……”
她欲言又止,矣姀更是一头雾水,“怎么了?”
“你和赵大人……”
沐雨对于她和赵徽聿之间的事情似乎是有些过度关心了……
矣姀微微皱了皱眉,“……哦,我与他之间是清白的。”
因为沐雨是站在矣姀的身后给她梳头发,她看不到矣姀的脸,但是听到她稍显冷淡的声音,她聪明地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继续问下去了。
虽然她也很希望矣司制能够和魏大人在一起,可是……她也不能惹恼矣司制啊。
在帮忙矣姀换上舒适的睡裙后,沐雨小心而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沐雨离开之时,并没有吹熄房间里的灯火。
灯火被人为地调细,调暗,于是本是明亮的屋子开始渐渐泛起一层柔和的橘色光芒。
这样的光芒,一来有益于照看,二来也有益于睡眠。
国都城里的达官贵人家,几乎都是这样过来的。
矣姀背对着灯火躺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解决了一桩于她而言极其重大的事情,她几个呼吸之间,便轻易地陷入了梦境之中。
在别院待着的第三天,矣姀见到了魏知悦。
那时赵徽聿进宫去了,别院里只有她和沐雨,还有一名名为徐三的侍人。
据沐雨说,徐三是她住进来的第二天早上出现在别院中的,照顾她的期间,徐三包揽了所有的粗活,而沐雨则负责细活。
魏知悦坐在床边,双手捧着矣姀的脸,左看右看一番后,皱起眉头,“怎么廋了那么多……”
矣姀失笑。
她这几天里顿顿都喝粥。
如果她连喝粥都能胖起来,那她以后也不敢吃饭了……
魏知悦忽然伸手用力地抱了一下矣姀,矣姀一愣,“怎,怎么了?”
魏知悦握紧矣姀的手,眼角微红,“矣司制,你以后可千万不能犯傻了……”
矣姀:“……嗯?”
“曲江水又深又冷,除非你会凫水,否则肯定是过不去的。你以后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万一小命丢了,你让我哥哥……”
魏知悦的声音戛然而止。
矣姀怔了怔,很快便笑出了声音,“知道了。那样的错误我以后保证不犯,世子妃你大可放心。”
魏知悦有些无奈地看了矣姀一眼,拉长声音,“你又叫我世子妃……”
矣姀哈哈大笑,“嗯,下次也还会继续叫的。”
魏知悦:“……”
看着魏知悦气色不错,矣姀忽然想起先前在常乐宫里发生的事情,她顿时有些激动起来,“悦儿,你的肚子……”
魏知悦羞涩一笑,右手温柔地护上小腹,“嗯,大夫说将近三个月了。”
“三个月?”矣姀很惊讶,“一点都看不出呢……”
“嗯,大夫说,一般五六个月的时候才会显怀,所以现在还看不出来。”
矣姀仔细一看,魏知悦与以前相比,似乎是有了很大的不同。
少女的青涩早就已经褪去,大概是因为快要做阿娘了,她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眼眸中也开始有了慈爱的光芒。
她是越来越好看了。
真好。
矣姀想,就这样一直下去吧。
上天一定要让魏知悦幸福地生活到老啊……
她是个好姑娘,理应得到那些幸福的美好。
“对了,矣司制,我……我有很重大的事情要告诉你。”
魏知悦忽然神秘地凑近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看了止不住想笑。
矣姀艰难地忍笑,“什么事情?”
“我哥哥,他也是喜欢你的。”魏知悦语气慎重。
矣姀有些意外,须臾之后,她慢慢地敛了笑,“……嗯。”
“不过,他似乎很犹豫。唉,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犹豫些什么。”魏知悦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矣司制,他说你是被选定之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被选定之人?
矣姀摇头,“不知道。”
魏知悦又叹了一口气,“哥哥身为中书令,平常做起决定来说是杀伐果断也不为过,但是在有关于你的事情上却总是畏手畏脚,真是急死我了……”
矣姀脸上还在笑着,但是心却在瞬间沉了下去,“好啦好啦,你不要急。听闻孕妇的情绪不能太过于波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也要好好的爱惜自己才是。”
魏知悦闻言连忙调整自己的呼吸,神色紧张地道,“啊?这样吗?我听你的……我的情绪看起来还是很波动吗?现在呢?”
矣姀安抚她,“好很多了……不要担心。”
和魏知悦聊了几个时辰,赵徽聿回来了。
矣姀还没开口,魏知悦便站了起来,使劲地往赵徽聿的身后看,“我哥哥呢?”
“魏大人他……”
“我在。”
低沉悦耳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
矣姀抬头看过去,直直地对上了魏知隶正看向她的深沉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红小天使的营养液x10,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