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夏商属梁州,周属巴国,秦属巴郡。南北朝之前都是江州县属地。明洪武九年,设置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重庆府,江津县仍属重庆。江津隶属重庆府,位于重庆西南部,因地处长江要津而得名,从古至今便是长江上游航运枢纽和物资集散地。
眼下刚立冬,就接连几场大雨下来,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城外江水暴涨,江边的码头都被淹了,往来的客商船只也少了不少。县衙坐落在城北长江岸边,离县衙一里之地便是码头,本是极热闹的去处,但此刻戌时已过,再加上阴雨绵绵,栉比鳞次的店肆房舍虽然都像往日一样亮着灯开着,街上的夜市却极少行人。
靠码头东边徐家老店里,店老板和三四个伙计裹得严严实实坐在门面里围着火塘边烤火。火塘上吊着一个铜壶,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掌柜的和伙计都一样,一人手里面捧着个大茶缸,喝着里面的姜茶驱寒。
“诶,掌柜的,你听说没有?听说皇太子到了成都。一来就拿下了十几个大官,连布政使都被抓了!啧啧,听说这些官都被抄了家。官员的俸禄那么高,怎么还想着贪,也不知咋想的……”年纪最大的老伙计老纪找了一个话头说道。
被称作掌柜的老徐听得扑哧一笑,瞟了他一眼,说:“老纪,你知道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就是本性。人啦,不到栽了的时候,总是一山看着一山高啊。有些人就不懂得惜福,以前啊,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这些年啊,一些农户的心也野了,被那些奸商忽悠着种桑养蚕,头一两年倒是挣了不少。现在粮食缺了,赚的钱全赔进去,也不够一家人填饱肚子的。都是自作孽哦!不好好做田,搞起了外门邪道。太子爷来了就好,是该刹刹这股子歪风了……”
正说着,一股狂风挟着雨雾吹进了大堂里,众人都是一激灵,徐掌柜的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他拿起帕子胡乱擦了一下,看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自言自语咕噜了一句:“这贼老天,刚立冬咋就这么冷了?今个怕是没啥子客人了,晦气!“说到这,又吩咐一个年纪最小的伙计,”小林子,去!把大门关上,这风嗖嗖的冻死个人。”
“哎!”
一个身材瘦小,年约十五六的小伙计答应一声,裹紧了身上的棉袄,便打算上前去关上大门。他刚走到店门口,却隐隐听到石板路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小林子把头伸到大门外循声去看,却见从县衙方向来了两辆马车,两边还跟着一帮子衙役提着马灯正朝这边走,一时间街口处灯光乱晃。小林子脸上一喜,赶紧回头招呼:“娘舅,县衙那边来客人了!”
不一会儿,两辆马车到了店门口停下,首先下车正是江津县令曹甫,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脸的横肉,虽然穿着七品的文官袍子,像武官却多过像文官。后面的一辆马车,下来一位六品的文官,五十来岁的年纪,颔下一付长髯,虽然清瘦,却更有威仪。
后下车的这位大人徐掌柜也不陌生,这位是建南道按察使司佥事吴景,算是老熟人了。他基本上每年都要来几次江津检查县衙工作。这人有个怪癖,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从不喜欢住驿站,来江津时总喜欢住在徐家客栈,算是老主顾了。而且这位爷每次来都喜欢住在东边的院子里。
不用吩咐,店里的伙计都轻车熟路,都知道自己干啥,曹县令吩咐所有衙役都留下等候,他亲自陪着送吴景进了东院的客房。县尉范藻往柜上扔出十块银元,说:”天寒地冻印,弟兄们今个儿都辛苦一天了,本县尉请客,徐掌柜,好酒好菜的都拿上来。“话音刚落,众衙役个个笑逐颜开,纷纷称谢。
徐掌柜赶紧应诺,立刻吩咐厨房置办酒席,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银元收进怀里,自己亲自下厨掌勺。这么晚了,这样的天气还有客人上门,还有生意可做,他现在的心里那真是美极了。谁知道,这酒席一开就没完没了,一直到深夜还没有结束的意思,这可把徐掌柜愁坏了。已经天交子时了,曹县令呆在东院里就没有出来过。
子时一过,亲自掌勺的徐掌柜已经困得不行,便让几个伙计守着,自己找了间厢房,进屋先躺一会儿。小林子觉得身上不得劲,他吃过晚饭后肚子就不太舒服,现在肚子里更是开始龙虎斗,五荤六素乱搅,刚才捏看鼻子生吃了几颗大蒜子,仍然不顶事,只好一趟又一趟往东厕跑。
快到子时时,吴大人身边的任师爷让他烧些热水送进房间。当时他咬着牙挣扎着往东院里送了两桶热水,进去以后,眼见曹大人正陪着按察使司佥事吴景还在上房屋里说话。现在肚子又痛了,院门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县尉大人范藻在那里亲自守着。
小林子有些踌躇,一来是不敢面对县尉,二来也确实不好意思再进东厕,只好在大堂边的耳房里躺了,又强忍了半个时辰,县衙的人还没有走的意思。小林子呆在床上苦熬,脸都憋青了,还不见曹县令离去,急切中只好起来,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一直奔到后院,在水井旁菜园子中来了个长蹲。半晌,小林子觉得肚里松快了些,提起裤子仰头看天,天墨黑墨黑的云层压得很低,时不时还闪两下电光,他心中暗忖这场延续了几日的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
忽地一阵狂风袭来,老槐树上的枯枝败叶纷纷落下,裤子打在屋檐上都劈劈啪啪。披着蓑衣的小林子刚打了个寒噤,便听到半空中传来火车轮子碾过桥洞似的滚雷声,天空又划过几道电闪,小林子心中吐槽:特么的,这大冬天的还打起了雷!莫非这天下将要大乱?想想前段时间风传的川西民乱,他不由自主又打了个寒颤。
小林子挪动着又困又麻的两腿正要出菜地,突然从东院北屋里传来当啷一声,好像打碎了什么东西在地上,紧接着便听到吴佥事怒气冲冲的声音:“曹县令,你这样死纠活缠,让本官越发瞧你不起!既然你不愿告辞,那今晚我高卧榻上,只好请你闷坐苦等,等我睡醒,再接着和你拌嘴!如此胡搅蛮缠,成何体统?”
“咦,这么官儿还拌嘴么?”小林子好奇心陡起,想想反正现在正跑肚子,不如索性守在菜园子里倒便当。他借着一隐一闪的电光,蹑手蹑脚地过菜地畦埂,在凉风中簌簌发抖的他潜到北窗下,坐在老桑树下的石条上。呆了好一阵没听见屋里有动静,忍不住起身,用舌尖舔破窗纸往里瞧。
屋里光线很柔和,桌上有一盏最新款的煤油灯,只是那灯芯捻儿挑得不高,莹莹如豆的灯焰儿透过玻璃,幽幽发着青绿的光,显得有点阴森吓人。小林子眯着眼盯视许久才看清屋内的情形。那位按察使司的佥事吴景大人半卧在花梨木的大床上,脸朝窗户似乎在闭目养神,他的那位任师爷背靠窗台,垂手站着,看不清神色。县令曹甫没戴官帽,一手揉着脑门子,一手插在裤兜里在卧室里徐徐踱步。靠门口站的却是县尉范藻,也是沉着脸一声不吭。
“吴大人,下官并没打算跟大人您纠缠不休,”良久,曹甫像是拿定了主意,扬起脸冷冷盯着吴景,嘴角带着一丝冷酷的微笑,徐徐说道:“本来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是你大人三番五次不远千里从成都到这里来寻本官的晦气。我就不明白:亏空,哪个县都有;赃银,如今川中更是无官不吃。你何苦偏偏咬住我曹某人不松口?你到底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想怎么办?!”
吴佥事眼也不睁,脸上露出不耐的表情,说道:“你说的没有一句对的。我管的是粮储道,通省银钱都从本官手里过,要弄钱寻不到你曹甫头上。江津本是水陆通衢要道,每年过往的船只有多少?县衙里原来并不亏空,你到任不足三年,短少了三十五万银元。“
说到这,吴景冷哼一声:”哼,你说是防汛救灾了,本官已经调查过了,江津虽然遭了灾,根本规模不大,损耗不会超过两万银元。那么本关倒想问问你,还有三十三万银元去了哪里?所以本官要参你,至于你说四川无官不贪,这话你冲太子爷说去。我只是朝廷守仓库一只小猫,捉一只耗子算一只。拿了朝廷的高薪俸禄,如果吃饱了肚皮就不捉耗子,能行吗?”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曹甫狞笑道,“比起某些大人,我算清官呢!明人不说暗话,你干脆点说吧,你要多少?”
“我不要!”
“三万!”
“……”
“五万!”
“……”
“六万!不能再多了!”
“嘻!”躺在床上的吴佥事哂然一笑:“曹大人,真是好笑!本官一年两万银元俸禄够使的了。那六万银元你带进棺材里去吧!”
这句话像一道闸门,死死卡住了话题,屋子里顿时又是一阵沉寂。小林子此时躲在窗外,看得连肚子疼也忘记了。忽然一道明闪划空而过,凉雨飒飒地飘落下来。小柝子心中不禁暗笑:想不到今晚跑茅房还这么开眼界,今个算是长见识了。忽又觉得有点内憋,正打算要离开,却见对面县尉范藻正挤眉弄眼朝窗户使眼色,他还以为看见自己偷听壁根,顿时吓了一大跳,冷汗都冒出来了。
正诧异间,却见背靠窗台的曹县今从背后给任师爷手里塞了个小纸包。那任师爷不动声色,取过炕桌上的茶杯泼了残茶,小心地展开纸包,哆嗦着手指头将包里的什么东西抖进茶杯,就桌上紫砂壶倾满了水,又晃了晃。此刻曹县令似乎泄了气,对着吴佥事轻声道:“罢了,下官想办法把亏空补上,在下也是一时糊涂,还请大人放在下一马。“说罢,揖手躬身一礼,吴景脸色好了一点,重新又坐了起来。
任师爷趁机上前一步,捧起刚泡好的茶,直接递到吴佥事的手里,口称:”老爷,您请用茶。”
“下毒!”小林子浑身一个激灵,惊恐得双眼都直了,大张着口通身冷汗淋漓,竟像木头人一样僵立在窗外,连话也说不出来!那吴佥事懒洋洋端起茶杯,随口说道:“曹县令,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你虽然愿意补上亏空,但一码归一码,本官依旧会据实上报,这是本官的职责。”
吴佥事语气冷冰冰的,举杯一饮而尽,目中炯然生光,又冲着曹甫说道,“本官自束发受教,读的是圣贤书,遵的是孔孟道。十三为童生,十五进学,二十岁举孝廉,二十一岁在先帝爷手里中进士。如今在正德爷手里又做了二十三年官,也算宦海经历不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此时我才真正明白,小人之所以为小人,因其不耻于独为小人。你自己做赃官,还要拉上我!好生听我劝,回去写一篇自劾文章,退出赃银,小小处分承受了,我在太子爷和彭总督那里还可替你周旋几句——哎哟!”
吴佥事突然痛呼一声,双手紧紧捂住了肚子,霍地抬起头,双目怒睁盯着曹甫,吭哧吭哧一句话也说不出。突然天空中一道亮闪,小林子这次真真切切看到,那张脸苍白得像一张白纸,豆大的冷汗挂了满额满颊,只一双眼憋得血红,死盯着任师爷,半晌才艰难地说出几个字:“恶贼!你勾结外人,竟敢下毒……你……你逃不……”
“哼!”曹甫哼地冷笑一声,“那又怎样!本官就是千刀万剐,你特么的也看不到了,你不知道吧?任师爷本来就是咱的人。嘿嘿,弟兄们,咱们送佛送到西,姓吴的,明年今日是你周年!”说着一摆手,县尉范藻和任师爷一同饿虎般扑上床榻去,两个人用抹桌布死死捂着吴佥事的嘴,下死力按定了。
任师爷狞笑着道:“人家跟当官的出去,谁不指望着发财?你特么的要做清官,我一家子跟着喝西北风啊!”一边说一边扳着吴佥事的肩胛下死劲地搡:“狗日的,我叫你当清官!我叫你当清官!到地狱里去当清官吧!”
此时屋外大雨磅礴,上天似是被这间客栈中发生的人间惨案激怒了,透过浓重的黑云猛地又打了一个闪,把菜园子照得雪亮,几乎同时爆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炸雷,震得墙壁上的房土簌簌落了小林子一脖子,旋即又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里。只那倾盆大雨没头没脑地直泻而下,狂风呼啸中老槐树枝桠发颠似的狂舞着,湿淋淋的树叶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老任,解开他的腰带……”
小林子如同木头人一样看着里面的一幕,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范藻和任师爷都已凑到了油灯前,任师爷手忙脚乱地半跪在炕上,解着吴佥事的腰带,站到桌子上往房梁上挽套子。县尉范藻满头大汗,用残茶冲洗那只有毒的杯子,煞白着脸急匆匆地说道:“老任,动作快点!不要等他断气,就吊上去。不伸舌头,明儿验尸就会出麻烦……”
说着将毫无挣扎力气的吴佥事脖子套上环扣,一头搭在房梁上,三个人合力一拉,那吴景只来得及狂喷一口鲜血,已是荡荡悠悠地被吊了上去。一阵凉风裹着老槐枝卷下来,鞭子样猛抽了一下小林子的肩膀,他打了一个激灵,才意识到眼前这一幕可怖的景象并不是梦。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第一个念头便是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透过窗纸又看看,却见那任师爷正在穿吴佥事的官服,一边戴帽子,一边对县令曹甫说道:“教主,这件事瞒不了多久,这是砍头的买卖,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把弟兄们都召集起来,早做准备吧!可惜喽!十几年的心血……”
“行呐!这是本教主心中有数,也罢,这恐怕是天意!咱们不得不提前起事……”曹甫不耐烦地说道,又叮嘱说,“待会你们只送我到二门,任师爷你不要开口,灯底下影影绰绰瞧着像姓吴的就成……”
小林子再也不敢逗留,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两条麻木冰凉的腿,贴着墙根慢慢离开北窗,兀自听见县令曹甫沉着的声音:“老任你记着,明个儿我坐堂,不管怎么吆喝威吓,一口咬定是他自尽……老范,去!把这狗官写的东西都找出来烧干净,手脚利索些……”
小林子脸色煞白,他轻轻转过北房才透过一口气来,心头兀自怦怦狂跳,冲得耳鼓怪声乱鸣,下意识地揉了揉肚子,早已一点也不疼了,只觉得心里发空,头晕目眩,腿颤身摇要晕倒似的,还没走到前面,听任师爷隔墙高唱一声:“吴大人送客!”
小林子勉强撑住身子回到门面,见侧门那边县尉范藻高挑一盏油纸西瓜灯在前引着知县曹甫,任师爷假扮吴景,将曹甫送到侧门门洞时,小林子心都要跳出胸腔了,只听曹甫侧身揖让道:“大人请留步。天阴雨湿,卑职瞧着您心绪不佳,就不打扰了。您好生安息一夜,明儿卑职在衙专候。”
假扮吴景的任帅嘴里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便返身回院。小林子把身子缩在耳房,隔着门帘望着曹甫、范藻徐徐过来,只用惊恐的眼睛望着这一对杀人凶手。外间的徐老板巴结请安声,众人脚步杂沓纷纷离去声,小林子竟一概没听清。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帮人刚刚干过惨绝人寰坏事,居然表现得那么安详那么潇洒自如!这些人都是恶魔吗?
人都走了,临街几间门面杯盘狼藉,几个小伙计骂骂咧咧收拾着满地鸡骨鱼刺,徐掌柜的送完客走进耳房,见小林子双目炯炯躺在床上出神,刚笑骂了一句:“瓜娃子,你跑哪里钻沙子去了?在后院屙井绳尿大江么?”忽见小林子脸色煞白,神情也与平日里不对,徐掌柜倒抽了一口凉气,俯下身子摸摸小林子的额长,关切地问道:“小林子,你怎么了,额头流汗,脸色又白得像纸,莫非真是病了?”
“大舅,我没什么。”小林子拨开徐掌柜的手,傻呆呆的坐了起来,神情恍惚地望着烛光,许久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我只是有些头疼,兴许在后头冒了风……”
“不对!”徐掌柜认真审视了会小林子,越看越觉得不对,说道:“我开这么多年店,什么病没见过?你这会像是走了魂似的,再不然就是受了惊吓……快说!出了什么事?你娘舅都信不过吗?“
小林子似乎缓过劲来了,他忽地赤着脚腾地跳下床,快走到门口向外面张望了一下,然后关上门,望着发怔的徐掌柜,眼中闪烁着泪十氏,把嘴凑到他耳边,从齿缝里迸出一句:“娘舅,祸事了!我们遭了滔天大祸……”
……
等小林子一五一十的说完,徐掌枢两腿发软,一屁股墩跌坐在床上,半晌才回过神来,翕动着嘴唇轻声问道:“小林子,这都是你亲眼所见?你可别吓你娘舅!”
“就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小林子苦笑了一下,端起一杯凉茶,也不管冷不冷,肚子会不会再痛,只管咕咚咕咚喝了,这才长长透了一口气,接着说,“你刚才不是见吴佥事送曹县令了么?那根本不是什么吴佥事,是特么的任师爷假扮的!那会子吴大人已经吊在房梁上了……”
徐掌柜满脸都是恐怖的神气,这会儿都惊呆了,眼睛直直地盯着眼珠子都不会转动,活似个从坟墓里跳出来的僵尸,一动不动看着小林子,样子十分渗人。此时已是子时三刻,马上就要到丑时了。院中老树如鬼似魅般摆动着,显得诡异阴森。突然又是一道闪电,特别亮的划破窗外的夜空。一阵怪风裹着湿漉漉的雨雾斜袭进来,徐掌柜的浑身一颤,仿佛不胜其寒地哆嗦着,颤声说道,“祸事了!这帮人是教匪,江津不能呆了!”
“教匪?”小林子一脸的迷惑,忽然回想起了什么,这才醒悟过来,一脸都是惊讶,“你说的是曹县令他们都是白莲……”
“噤声!”徐掌柜一把捂住小林子的嘴,力气大得差点让小林子背过气去。半晌这才放开小林子,徐掌柜颓然坐在床沿上,两眼发直望着窗外喃喃说道:“这下子完了。这店传到我手里已五代了,这下要败在我手里了!这……这是怎么说?天理良心,我是没使过一个黑心钱啊!有的客死到店里,银子都原封还了人家主家,怎么会遭这报应?”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都已变了调,扯起衣襟拭泪,突然他猛的一下站起,一把抓住小林子的胳膊,把他弄得生疼。不等他挣扎,徐掌柜飞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小林子,江津不能呆了!这里会出大事。你赶紧走!去成都,去找你表哥,他在成都中学……”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沉甸甸的一把塞进小林子怀里,然后说,“娃啊!林家就你一根独苗了,我不能对不起我死去的姐夫姐姐。你连夜就走,走得越远越好,早点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娘舅,那你呢?”小林子的眼圈都红了,他拼命的挣扎抽出胳膊,然后拉住徐掌柜的袖子,泣道,“娘舅,我不会离开你独自逃生的,要不我们一起走……”
“别傻了!曹县令的人明天一大早肯定会来。这里人人都认识我,我要是失踪了。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再说这店面舅舅也放不下啊……你目标小,平时又顽皮,几天不见,不会有人怀疑。这天却快亮了,赶紧走,这里我会替你掩饰的,要是万一……”见小林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徐掌柜闭了嘴,收回了后面的话。他狠狠心一把推开小林子,低声喝道:“快走!等天亮了,衙门里来人封了店,你就走不了……”
“娘舅!”小林子泣不成声。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响头。徐掌柜也是泪如雨下,重重的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好娃儿!舅舅知道你孝顺,但这就是命啊。别啰嗦,快走吧!”说罢,徐掌柜抹干净眼泪,附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走出了耳房,外面的伙计已经收拾完,全部都睡下了,大厅里冷清清的,除了还点着一盏油灯,没有任何动静。
徐掌柜迅速替小林子收拾出一个包袱,又从暗格拿出一张存单让小林子贴身收好,说道:“把它交给你大表哥,千万别丢了!”见小林子重重的点点头,然后牵来店里面的一头骡子,打开侧门让小林子出了门,直到小林子的背影径自消失在门外黑夜雨声之中。徐掌柜又把屋子里收拾了一下,待到一切停当,已是鸡叫二遍了。
江津离成都有近七百多里地,小林子孤身一人,行装简单,也亏了店里那匹大骡子,真的能走能熬,疾走十二个时辰,一路上不敢停留,连打尖用饭,第二日凌晨便到了资州内江县城。
别看小林子年纪小,但从小就在客栈长大,对外面的事情门清,他跟在一队马帮混在一起,又善于察言观色,嘴巴甜,也很讨人喜欢,这一路倒是平安无事。天一放明,又饿又累的他跟着马帮,找了一家的客栈也住了下来。
洗漱完毕吃过早点后,小林子独自躺在床上,想起自己的舅舅,小林子忍不住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他猛地又坐了起来,心中喑自思量:舅舅从小把他抚养长大,自己不能这样看着他被人害死,对了!听说太子爷在成都,自己何不找到太子爷去告御状,也许能救自己的舅舅,如果不幸死了!算是报了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