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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掩涕太息民生艰

    “殿下,奴才总算找到你了。呜呜呜……”

    刚刚上到甲板上,何鼎就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朱厚炜赶紧扶起他,惊讶地问道:“老何?你怎么来了,哎呀,脸色怎么这么差?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看着皮肤黝黑的二皇子,何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抽噎着说道:“殿下,奴……奴才没有照顾好您,呜呜呜,都是奴才的错,让您被贼人掠走,都是奴才的错,害得您受苦了。”

    朱厚炜扶着摇摇欲坠的何鼎,宽慰道:“老何啊,说过不要自称奴才了,你总是不听。最近受了不少委屈吧?你可别往心里去。这事怎么能怪你呢,好了,别哭了。

    瞧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又没有缺胳膊少腿。你倒是清减了不少,没有好好的休息吧。是不是还晕船了?看你站都站不稳了!来,我扶着你,先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你可别先垮了,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朱厚炜见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身穿六品的武官服。便问道:”这位将军,可不可以行个方便,让老何找个地方躺一下。另外那几位兄弟是我的护卫,两个有伤病,麻烦你一起安置下。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

    “殿下,下官乃漕运把总戚宁,不敢称将军。甲板下有专门休息的舱室,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您请跟我来。”

    “哦,戚把总,还是你考虑的周道,如此多谢了!”

    “不敢当。殿下,请这边走。”

    戚宁刚才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主仆俩的对话,朱厚炜和何鼎如家人一样寻常的对话,让他颇感惊奇。

    他没想到这位尊贵的皇子是如此的平易近人,如此的关心仆人和部下,在这之前,他是闻所未闻。不说远了,就是这附近的德王那都是飞扬跋扈,嚣张不已。

    戚宁想着心事,领着众人下到甲板下的舱室,几个水手也抬着常宽和王通跟了进来,一路上何鼎絮絮叨叨,情绪非常的激动,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等下到船舱,何鼎竟然晕了过去,这可把大家吓了一跳。朱厚炜检查了一下,所幸没有大碍,只是疲劳过度加上过于兴奋引起的昏厥,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模式。

    众人七手八脚把何鼎抬在一张床上,朱厚炜亲自替何鼎除去靴子,给他盖好了被子。看到何鼎那张憔悴的脸,朱厚炜知道他这段时间肯定也过的很艰难,受了不少苦。

    轻轻地叹了口气,朱厚炜转过身来,抱拳说道:“戚把总,多谢救命之恩!幸亏你们来的及时,再来晚一点,呵呵,恐怕弟兄们都要交代在这里了,我代表弟兄们多谢戚把总援手!”

    戚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小皇子可真是与众不同,做事落落大方,对他这么一个小小的把总也这么客气。

    他赶紧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说道:“殿下言重了,这是下官的本分。”

    “起来吧!戚把总,你危难之中救了我和我的弟兄,我们感激你是应该的,做人要懂得感恩。“

    “职责所在,下官不敢居功。”戚宁抱拳答道。

    ”对了,“朱厚炜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戚把总,还要麻烦你一下。能不能烧点热水来,我要替王兄弟换一下药。”

    “殿下,您太客气了。伙房里面就有热水,我让人帮你送来。”

    “好,多谢了!”

    戚宁满口答应。心里很感动,小皇子如此平易近人,没有任何架子,他也就不再矫情。戚宁立刻让人去准备热水。

    很快,一名四十多岁的伙夫提来一桶热水,并双手送过来一块干净的毛巾。

    接过毛巾,朱厚炜本能地随口说了句谢谢,把这伙夫吓得扑通就跪倒在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朱厚炜皱皱眉,才想起这是明朝。让人把他扶起来。也不在理会别人,自顾自的忙了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的瞅着这位皇子亲自替王通清理伤口换药,动作娴熟无比,简直比专业的医师都要老练。一位尊贵无比的皇子,竟然在做这样低贱的事情,让围观的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戚宁也被雷得不轻,这实在有些超乎想象。心中却在感慨:这位殿下对部下解衣推食,关心备至。怪不得手下忠心耿耿,原来根子就在这里呀!

    朱厚炜忙完后,戚宁赶紧过来请示:“殿下,我们是直接去天津卫,还是在附近卫所先休整一下。请您指示。”

    朱厚炜想了想说:“戚把总,我看这样吧。我们先不去天津,在附近找个卫所先休整一下。你看,老何和我两个兄弟身体都很虚弱,还是先调养一下比较好。对了,对面陆地是哪个地方?”

    “禀告殿下,对岸是登州卫福山千户所,里面有个避风的海湾。”

    “我靠,这场大风,竟然把我们吹到了山东,没想到对面就是登州卫!戚继……”

    朱厚炜没想到自己被大风刮到登州来了,顿时有些激动,差点脱口而出戚继光这个名字,突然想起这时候戚继光还没有出世呢,赶紧含混的过去。

    戚宁倒是没有注意朱厚炜的失言,他小心地提醒道:“殿下,我看这两位兄弟的情况不太好,何公公晕船也晕得厉害,不宜在海上飘泊,不如这样吧。我们就近在福山千户所登岸,先休整一下。然后走陆路再去登州卫,那里条件要好些。正好我大哥戚宣是登州卫指挥佥事,很方便的。”

    “如此甚好,戚宣是你大哥?戚把总,你和戚宣都是明威将军戚斌的后人吗?”

    “不错,明威将军正是先祖。”

    “呵呵,原来戚把总乃将门之后啊,怪不得气宇不凡。失敬失敬!好吧,就听你的,我们去戚宣将军那里休整,我也很想见识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登州卫。”

    “殿下过誉了,如此,下官就命令战船去福山所靠泊了。”

    “有劳了!”

    “不敢,下官告退。”

    ……

    弘治十六年十月二十三日,北京紫禁城。

    建极殿后的云台是一处三楹小殿,与乾清宫仅隔着一道乾清门,平日里有什么要紧事,皇上便在这里接见大臣。

    这天巳时刚过,只见云台里坐了三个人,御座上坐的是皇上朱祐樘,刘健与李东阳横坐在两侧,朱祐樘神色有些憔悴,他身后站着太监王玉,眉宇带着些忧郁。此刻李东阳正在侃侃而谈。

    “……国朝自太祖皇帝建极以来,已历九帝,每个皇帝在位时,都曾对皇亲国戚近侍功臣赏赐土地。前些时,臣曾派人去宗人府查过簿册,截至弘治十五年止,在籍皇室宗亲有八千二百一十四人。

    其中亲王三十位,郡王二百零三位,世子五位,长子四十一位,镇国将军四百三十八位,辅国将军一千零七十位,奉国将军一千一百三十七位,镇国中尉三百二十七位,辅国中尉一百零八位,奉国中尉二百八十位,未封名爵者四千三百位,庶人二百七十五位。

    这些宗亲,每个人名下皆有赏赐田地,多的有一千多顷,最少的也有八十多亩,全部加起来有四百多万亩。这仅是宗亲,若加上外戚、勋贵、功臣、内侍、寺观等受赐子粒田,数目之庞大,一时还难以统计出来。

    去年户部统计,天下所有州府税粮,大约二千六百六十八万四千石。而领食朝廷俸禄者,计有文官二万四千人,吏员五万五千人,武官十万人,卫所七百七十二个,旗军八十九万六千人,廪膳生员八万五千八百人。

    朝廷所收税银,根本无法应付这庞大开支。两相比较,每年所缺税粮大概一千多万石。眼下的情况是京衙缺禄米,卫所缺月粮,各边缺军饷,名省缺俸廪。

    皇上,户部尚书伦文叙出掌天下财政不过两年时间吧,那满头乌发倒是白了一多半。不为别的,就为一个入不敷出,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说到这里,只见一名内侍探头朝里看了一下,王玉踅到门边同他耳语几句,那内侍又轻手轻脚走了。朱祐樘瞥了一眼王玉,随口问道:“王玉,什么事?”

    王玉神情激动,拜伏在地哽咽道:“皇上,大喜啊!刚才东厂陈淮和锦衣卫朱骥派人传来消息,二皇子脱险了!已经到了登州卫。东厂和锦衣卫已经派人过去迎接了。”

    “什么?此话当真?”朱祐樘霍地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王玉,生怕错过一个字。刘健和李东阳也站起身,同样神情紧张。

    “禀皇上,何鼎所乘的江南漕运海巡船在黄海上抓获了追杀二皇子的汪直,得知殿下的下落后,一路找寻。最终在登州外海石岛附近海域正好找到了乘着竹筏渡海的二皇子,恭喜皇上!二殿下吉人自有天佑,毫发无伤。”

    “好,好,好!”,朱祐樘连说三个好字,眉宇中的郁结一扫而空,他赶紧吩咐,“王玉,快,快去通知皇后和太子,让他们也高兴一下。尤其是照儿,这段日子可苦了这孩子了,人都瘦了不少。”

    “遵旨。”

    王玉接旨后,转身就往外疾步走去。刘健和李东阳齐齐向皇帝表示祝贺,朱祐樘脸上一扫刚才的晦气,又恢复慈眉善目的明君模式,对两位重臣表达谢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朱祐樘的领衔下,三人上演了一番君臣相宜。皇帝请两位重臣落座,继续讨论国事。李东阳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言道:

    “皇上,国家兴亡,重在吏治;朝廷盛衰,功在财政。皇上登极以来,拨乱反正,整治吏治。虚心纳谏,鼓励广开言路的风气,亲近大臣,远离小人,勤于政事,这实乃社稷之大幸,苍生之大幸。

    自弘治年来,臣等每有建议,皇上都虚心采纳,并颁旨例行天下。正因为有皇上的全力支持,臣等才能审事量权,揣情谋断。

    且喜今日,普天之下,百端补治清慎勤明的吏治新局面已经出现。这是盛世的好兆头,但还不是盛世,因为,时下国家的财政,尚在非常艰难的境地。”

    朱祐樘听到李东阳前面把自己夸成了一朵花,正兀自得意,后面李东阳话风一转,又提出了财政问题,不由皱了皱眉问道:“如何扭转国家财政的困境,想必宾之先生早已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了。”

    “臣自弘治十一年入阁担任辅臣,就一直关注财政问题,”李东阳怕说啰嗦了皇上不耐烦,故尽量言简意赅,“江南三大政,漕政、盐政、河政,都是财政,北边之屯田、茶马交易,也都是财政,方才目臣提及的子粒田问题,就更是财政了。天下田亩,额有定数,显而易见,勋贵手中多一亩子粒田,朝廷就少一亩田赋。

    臣算过,如果仅从宗室所有勋田中,每亩抽三分税银上交国家,朝廷就多了一百二十多万两银子,这相当于三边总制麾下十万将士一年的开支。如果全国所有的勋田都如此办理,则北方九边的军费几可解决一半。”

    “有这么多吗?”朱祐樘问。

    “臣认真计算过,误差不会太大。”

    朱祐樘缄口不言,心中立刻盘算起来,当政这么多年,虽然有了些起色,但朝廷的度支依旧很艰难,总是捉襟见肘。他也知道这是帝国的财政出了问题。

    问题出在哪儿?简单一句话:该交税的人没交税,不该交税的人交到倾家荡产。该工作的人不工作,不该工作的人累到吐血,国家该收的税收不上来,不该收的税收了太多,说到底,还是一个政策问题。

    可是按照今天刘健和李东阳的奏对,这次改善财政打算拿那些皇亲国戚和勋贵开刀,这里面的关系何其复杂,岂可一蹴而就?再说盐税改革尚未彻底完成,已经损害了很多既得利益者,如果立刻把矛头指向皇亲国戚和勋贵,恐怕国家会乱起来。

    不说远的,最让他头痛的就是张皇后的娘家,寿宁侯张鹤龄兄弟这些年来,巧取豪夺,兼并了多少土地,他也有所耳闻,虽然几次想要整治,但他总是过不了张皇后那一关。

    如果按照内阁提出的建议要进行财政改革,第一步势必要清理田亩。拿出来祭旗的必定是张皇后的娘家,想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起来,不得不慎重考虑。罢了,饭还是一口口吃,暂时先放一放吧。

    主意既定,朱祐樘便对两人说:“两位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心忧财政,本是替朕操心,增加国库收入。唉,一个丁门小户的人家,打开门来尚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件大事,何况一个国家?手上没有银子,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不过嘛!两位爱卿做事不能太过操切,凡事还是要有个度。朕看这份财政改革计划过于激进了,有些做法还待商榷,不能一棍子打死,否则会让功勋子弟寒心的。这样吧,这事情让朕仔细思量一下。你们也回去让户部拟本送呈上来,到时候再议,如何?”

    刘健见朱祐樘态度敷衍,打起了太极。心中一急便脱口而出:“皇上,财政国之大事,岂可如此敷衍?您这样畏手畏脚,如何能够中兴大明?”

    朱祐樘知道他性急,倒也不介意,只是摆摆手说道:“希贤啊,汝言重了!任何新的政策实施推动还需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朕尝闻谋而后动,思而后定,如今盐税改革刚刚初见成效,现在又马上推出子粒田税,是否合适呢?

    今年盐税不是提高了两百万两银子吗?这说明还有成长的空间。盐改尚未彻底地完成,马上又推出一个子粒田税,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影响到盐税改革。朕以为朝廷需要的是政局稳定,太激进了反而适得其反。

    这份提案是出自礼部丘濬之手吧,他的《大学衍义补》朕也看了,的确很有见地。只可惜,他提出的财政改革方案也是过于操切了,朕不取也。

    两位爱卿,朕心里也急,朕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就知道大明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每一步改革,都会牵涉社稷安危。朕不敢不慎!朕继位后每走的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错则步步错啊!朕如何敢不慎重。

    两位爱卿,朕清理朝廷弊政这个决心是有的,但不希望所有的矛盾集中爆发,如果阻力太大,新政反而推行不下去。这份奏折容朕再思量思量,你们也多想想,看看有没有纰漏,能不能制定一个缓和些的办法,避免激化矛盾。”

    说到这里,朱祐樘拍拍椅背,说道:“好了!两位爱卿,今天就到这里吧,朕也有些乏了。”

    “臣等告退。”

    刘健和李东阳见皇上赶人了,只好起身施礼告辞。

    出了建极殿,刘健懊恼地说道:“哎,皇上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保守,过于优柔寡断了。皇上不敢给子粒田征税,还不是因为张皇后,也……”

    “刘首辅慎言!”李东阳立刻阻止刘健的口无遮拦,劝道,“皇上生于忧患,比任何人都有危机意识。皇上虽非英主,却是明君。正如皇上所言,盐政尚未全部达成目标。现在就提出粒子田税,的确有些急于求成。下官也以为皇上言之有理。我看还是先缓缓吧。”

    “宾之,你……哼!”

    刘健一听李东阳就这么一会儿立场就有些动摇,内心顿时大为不满。一甩袖,气咻咻大步就走。李东阳在后面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

    弘治十六年十月十九日申时,经过一个时辰的航行,戚宁护送朱厚炜一行顺利抵达福山千户所。

    福山千户所有一个港口,正处在一个海湾里。海湾里面有一条小河从这里入海,港口码头稀稀拉拉停着两条海沧船和一些小渔船,整个湾区象一个耳朵形状,北方如喇叭状面向黄海,其他三面都是陆地,海岸除了东南面是沙滩外,其他地方都是岩石。

    东面有突出入海的一片陆地,上面还有一座小山,西南面也有一座小山。一般飓风都是自东或南而来,这处地方避风比较优越,但湾口没有阻挡,避浪性较差。

    戚宁就出生在登州,对登州有很深的感情。他兴致勃勃的向朱厚炜介绍登州情况:

    登州卫设于洪武初年,因登州“东扼岛夷,北控辽左,南通吴会,西冀燕云,航运之所达,可以济咽喉;备倭之所据,可以崇保障”;“外抨朝辽,则为藩篱,内障中原,又为门户”,实地处要津,为“南北关钥”。

    朱元璋建国后将登州升格为府,并将登州守御千户所升置为登州卫。卫指挥署设于登州城内,隶属于左军都督府山东都司。其领导机关为登州卫指挥使司,初辖左、中、右、前、后和中左、中右7千户所,屯田1200余公顷。

    常备军有京操军春戌1276名,秋戌733名,捕倭军820名,守城军250名,种屯军114名,守墩军18名。后又增设中前千户所。

    洪武十年(1377),调中前千户所于福山,称福山千户所,仍归登州卫统辖。

    听到他的介绍,朱厚炜远远望过去,那福山千户所离小河大概两百步远,城高二丈,外面包了城墙,看不到里面情形,城外沿河两边有一些的田地,空荡荡的都是草垛,看样子已经完成了秋收。

    众人在木制栈桥上上了岸,戚宁亲自去千户所报讯。站在码头,朱厚炜仔细打量岸上情况,码头附近岸边地形平坦,离海边不远便是田地,秋收之后显得一片萧索。

    朱厚炜收回目光,正巧戚宁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殿下,这位是福山千户所刘千户,这是百户康平。”

    戚宁一见面就跟朱厚炜介绍,这刘千户穿了一身旧的千户官服,干瘦干瘦的。再看那百户,就更不象样子,没有官服不说,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两只鞋子都不同,鞋背上还有几个大洞,卫所糜烂可见一斑。

    “参见殿下!”

    两个人赶紧叩拜见礼,朱厚炜伸手把他们搀扶起来,先是慰勉了几句,然后指着附近围观的人群责问道:“刘千户,我来问你,福山千户所的军户为何这么贫穷,怎么这么多地抛荒了。”

    从千户所城堡里出来一群人在远远的围观,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一个个衣衫褴褛,简直像群叫花子。几个十多岁的小孩跑的最快,全是光脚,有两个更是连裤子都没有。看着就让人心酸。

    朱厚炜打量这些军户,心里面十分酸楚。这哪里像是军人,十足的叫花子,脏不用说,衣服破烂不堪,补丁盖补丁,大部分光脚。最可怜的还是那些孩子,有些小孩裤子都没有,跑着的时候还好,现在一停下来,都在发抖。

    “殿下,下官冤枉。这可不怪下官……”

    刘千户和那康百户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讷讷不敢回答。戚宁苦笑一声解释道,这两年山东遭了灾,粮食减产很厉害。

    同时,卫所军丁还需要负担戍守京城的任务,一旦被选中了,那么每年农忙过后,就要调度到京城守卫,路费要自理,而且要到第二年农忙开始前才能回去,可谓来回折腾。

    福山千户所倒霉透了,连续两年被选中,所以留在这里的都是老弱,那些正丁都去了京城。又恰逢两年连续灾害,留在这里的余丁和老弱,要不是卫所送来救济,都快饿死了。

    “哼,怎么不向卫所申诉,戚宣这个指挥佥事是干什么吃的,这里的军户家都穷成这样了,还把青壮抽调出去,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够安心戎守?”

    戚宁无奈的叹了口气,解释道:“卫所也想尽的办法,可惜这次受灾的地方很多,朝廷的赈济杯水车薪。没法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里还算好的,这福山千户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人饿死。”

    “什么?这里还算好的。”

    看朱厚炜满脸怒色,何鼎勉强从担架上起来,走到他身后拉拉朱厚炜袖子,轻声劝道:“殿下。稍安勿躁。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还是进城再说吧。”

    朱厚炜哼了一声,铁青着脸率先向城堡走去,看到他过来,那些像乞丐一样的军户纷纷散开,躲得远远的,仿佛他就是瘟疫。看到这一幕,朱厚炜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所谓的“弘治中兴”,这实在太让他失望了。来到这个时空,朱厚炜还是第一次目睹最真实的大明底层,他原来以为弘治年间老百姓过的还算不错。做梦也没想到这些军户们竟然贫困如斯。

    一路上,何鼎悄悄对他解释了一番。原来随着明朝政治的日益腐败,卫所制也出现了大问题,其中直接的问题就是:军队的士兵和土地大量流失,被划为了私产。

    士兵的流失,主要有几个原因,一是土地兼并,大量本来属于军户的私田,被豪强地主以及军队将领,用各种名目私吞。军户没了地,却还要承担国家的赋税,最后没办法只能跑路。

    同时正军所负担耕种的军田,也容易被当地军事将官吞并,原本给国家当佃户的士兵,变成了给将领自己家当佃户。

    发展到明朝中后期,士兵的地位更加低下,在明朝初期的时候,擅自调动一百名士兵就形同谋反,可到了中后期,士兵们经常被调动,给达官贵人家里干私活。

    没有了土地经济的保障,士兵人员也严重缺编,经常是账册上有数目庞大的士兵数量,仔细一查对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而且仅有的士兵,也经常是一些老弱残兵。

    如此一来,曾经横扫天下的大明军队,就变得越来越不给力了。明朝战斗力的退化,从中期开始局面就非常严重。

    比如“土木堡之变”后,名将郭登临危受命,担任边防重镇大同的总兵。到任后才发现,按照账册,大同原本应该有兵马八万多,实际却只有一万多。边防重地尚且如此,其他地区可想而知。

    而相比于卫所制的这些问题,对于士兵们来说,卫所制的另一大问题,就是它的僵化。在这套制度下,将领的后代永远是将领,士兵的后代永远是士兵,当兵的种地打粮或者修墙铺路,都基本上很难出头,除非是战场上立了大功。

    可具体到卫所里,进入作战部队的几率,在边境是百分之三十,在内地是百分之二十,进了作战部队,碰到立功机会,也同样是困难的,如此一来,士兵自然没积极性。随着明王朝的演进,越发失去保障且没有积极性的明军,战斗力也一度直线下降。

    何鼎把现在的情况介绍完后,才指着衣衫褴褛的刘千户和康百户说道:“殿下,看他们这副穷困潦倒的样子,这两位就是好官。他们没有黑了良心盘剥这些军户,殿下,如今这样的好官不多了,您错怪他们了!”

    上辈子作为退伍老兵的朱厚炜,最见不得军人的家属受苦。听说自己错怪了这两位好官,便站起身来,朝刘千户和康百户深施一礼,吓得两人又扑通拜倒在地。

    朱厚炜红着眼圈把两人扶起,说道:“刘千户,康百户,你们是好样的!爱兵如子,愿意和你的士兵同甘共苦。是我错怪了两位,我向你们道歉!”

    刘千户哽咽道:“殿下,俺没本事,救不了乡亲们。这些乡亲都是跟着洪武皇帝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军人后裔,要是盘剥他们的子孙,俺怕天打雷劈呀!”

    朱厚炜伸手从何鼎手中拿过来一千两银票,这是他在宫中多年的积蓄,他把银票塞在刘千户手中说道:“本王现在只有这些银子,帮不上大忙,请用这些银票去卫城购买粮食、棉花和布匹,分发到每家每户,冬天马上到了,要让乡亲们吃得饱穿得暖,先度过眼前的难关。”

    拿着这些银票,刘千户嘴唇哆嗦,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康平也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刘千户声音颤抖地说道:“殿下,这……这如何使得?”

    朱厚炜噙着眼泪叹息道:”收下吧!没什么使不得的。是朝廷对不起你们,没有治理好这个天下。我替他们赎罪!”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诽谤朝廷,可算得上大不敬。即使你是皇子,那些御史言官肯定会弹劾,让朝廷予以严厉惩处。

    朱厚炜心中愤懑,根本不在乎这些,继续说道:“老何,麻烦你回去一趟,告诉父皇。本王打算留在福山千户所,不让这里的乡亲过上好日子,本王绝不离开这里。”

    何鼎大吃一惊,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哀求道:“殿下,这可使不得啊!皇上还盼着殿下回去呀!”

    朱厚炜抢过去把他拉起,态度坚决,说:“孤意已决!老何,把我的原话告诉父皇,不能够让我们的军人流血又流泪。孤要替大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赎罪!

    老何,回去把我的实验室搬来,告诉我父皇,请把福山所封给我作封地,把福山千户所的班军调回来给我作卫队。三年以后,我还父皇一个天下第一千户所。”

    这天下午,此言一经传出,整个福山千户所哭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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