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的声音清清凉凉,穿过冗长黑暗的走廊尽头,落入了沈非瑜的耳朵里。
影影绰绰的线条迎着昏黄微斜的光,斑驳流转在那张淡漠的俊容上。
照样精致矜贵,眉眼却染着三分苍白。
沈遇?
她的脊背在发抖。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非瑜看了一眼程清池,终于明白。
她抹去眼角的泪,笑道,“很好啊,帮自己的小情人说话,真看不出来你还挺护短的?我问你们这对狗男女,对得起齐乔吗,嗯?”
那一瞬间,沈遇的眼神骤然变了变,眸子底下是深不可测的阴光,“你说什么?”
并非是个简单的问句。
威胁,震怒,各种纷繁的情绪足以证明这个男人目前的心情,并不是沈非瑜可以随意招惹的。
可沈非瑜站直了身体,伸长了纤细的手臂,指着沈遇,一字一顿,“我说,你们这对渣男贱女,够清楚了吗,沈先生?”
弥久的沉默。
他终于开口,薄唇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似嘲弄,又似轻蔑,狭长而又精致的眼眸在灯光下微眯了几分,以一种打量可笑玩物的姿态,打量着沈非瑜。
“你是疯狗吗,死了弟弟所以见谁就咬,怎么着,骂我一句沈若瑜就能活过来?”他笑了笑,“你弟弟命薄能怪谁。”
“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沈非瑜几乎想冲上去将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给撕碎,撤下那副虚伪的眼镜,让他露出刻薄又冷血无情的真面目。
可并未靠近,便涌上来的沈家保镖所挡了下去。
沈遇仍旧只是看着她,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疯子发疯,甚至连眉眼都不曾波动一下。
这种姿态,却愈发令沈非瑜近似于癫狂,他凭什么,凭什么羞辱她的弟弟?一个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孩子!凭什么?!
“好了,阿遇,你少说两句,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
直到另外一抹浑厚低沉的声音从拐角处冒了出来,沈非瑜才收拢思绪,她挣脱开,“放开我!”
沈老爷子的身形缓缓,哪怕是上了年纪,却并不如同龄人一般,依旧如松如柏,唯有鬓角处的几抹斑白,和隐隐约约的胡须,才提醒人们——他大概年过花甲。
那张脸照样冷硬分明,这方面沈遇像极了他,只不过,眼前的老人又多了岁月的沉淀,经历过大风大浪,早就看透了世事沉浮,故而眉眼之间,是略带距离感的云淡风轻。
他年轻的时候,大抵也是个容貌出众,丰神朗朗的人。
沈氏辉煌的缔造者。
沈遇像他,却又完全不像他,至少在五官方面,沈遇要更细腻精致一些,沈非瑜呆愣地看着,她想,早已过世的沈夫人,肯定也是倾国倾城,不然不会生出沈家两兄弟这样的姿色。
他的出现,竟连沈遇的气场都盖过,乌压压的一行保镖,自觉屏退到两边,沉默不语。wavv
高瘦儒雅,西装笔挺,手上的腕表折射出钻石黄金混合着的奢侈的光,滴滴答答,在静默里慢慢走动。甚至连发线都一丝不苟,哪怕是领带,都服服帖帖地垂在胸口,毫无褶皱,皮鞋昂贵而锃亮,与崭新的无异,典型的——上流社会的贵族做派。
“你去旁边,让我和你妹妹说说话。”
老人朝着沈遇的方向,用眼神示意一下,沈遇在他面前,不知不觉,竟也收敛住了那份高贵逼人的傲气。
妹妹?
沈非瑜的身体微微往后一仰,这个人,眉眼和鼻梁,长得可真是眼熟呢。
到底有多眼熟?看到他,仿佛就看见了自己。
她喃喃,妹妹,谁的妹妹?
沈遇点头,“爸,别太激动,注意身体。”
“我心里有数,你把无关的人都带下去。”
“好。”
于是,沈遇对着保镖们挥挥手,他们自然知道要怎么做,很快,走廊里的人便褪去了一大半。
唯有那个程清池。
他皱了一下眉毛,不想靠近,又不得不去提醒那个看上去完全无神的女孩儿。
“别在这里待着,跟我去那边。”
她的身体一颤,终于将抽离已久的灵魂捕捉回来,沙哑地应了一句,乖乖跟在沈遇的身后。
医院外面,凉风阵阵,地上的残雪尚未散去,夹杂着枯枝烂叶,湿漉漉的一片。
沈遇看着程清池那张微微肿胀的脸,以及哭红了的一双眼。
似乎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很狼狈的模样。
“自己去开点药,这点总不用我提醒你吧?”
程清池木讷地点头。
上次浑身是血迹斑斑,连头发丝都混着干涸又令人作呕的味道,这次倒是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
格子衫配牛仔裤,扣子一排一排,整齐而又妥帖,那双帆布鞋被反反复复洗得发白,都是旧东西,却也干干净净,只是那张脸,泪渍纵横。
大抵是因为现在的场合特殊,又是因为医院门口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遇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然后便得出了一个结论——土,土到他一个绅士惯了,从不苛责女生的穿着打扮的男人,都禁不住皱了一下眉。
他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西装外套松散随意地挂在手臂上,月光下,身条愈发流畅笔直,如一棵颀长挺拔的竹。
医院的长廊内,也是静谧沉默的气氛。
老人终于将沉沉的目光落在沈非瑜的身上,黝黑的眼珠,微微波动着一层单薄的雾,夹杂了好多她看不出来的情绪。他看了她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些年,委屈你了。”
委屈?
什么?
她不懂。
“有些事情,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他继续开口,无视她的迷茫,“你姓沈,我也姓沈,你是我沈裴的女儿。”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沈非瑜的大脑趋近于空白。
“你和我有血缘关系,我是你的父亲。”
清晰而明确,简短却震撼。
父亲这个词,对沈非瑜来说到底有陌生呢?大概陌生到自己对那些个所谓的概念和定义,已然到了无感的地步。
而现在,眼前这个高贵的男子,对她说,他是她的父亲?
究竟是多大一个笑话?她从小到大,没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