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雒阳三四百里外的酸枣县,自年初各关东士人起兵讨董后,这平平无奇之地开始变得喧嚣起来。
一队接一队的车马纷至沓来,在县府城外扎起营帐,形成一道道的辕门。
辕门大小不等,排列也算错落有致。每个辕门上各竖长杆,上面飘着各家诸侯旗帜,赤橙黄绿黑白蓝,众色纷呈。
如今已将近四月,暮春的暖风习习吹来,不同颜色的旗帜左右摆动,使人眼花缭乱,难以辨清旗上的字号。
就在起兵后的这几个月,各路诸侯仍在不断招募兵马,如今驻扎在酸枣县的兵力,已经超过了十余万。
原本的酸枣县府,也早已被改造成诸侯的议事之所,各色衣甲的士兵,面色复杂地守卫着这里。
毕竟,县堂里峨冠博带的士人谈笑风生,案几上酒味飘香,气氛热烈而喧闹,怎么看都没商议军事的肃杀凝重。
士卒们虽说早就习惯了,却还是免不了困惑:听说......咱来这里是要打仗?
然而,今日却有所不同。
行奋武将军曹操这些天一直窝着火,眼见这些人日日置酒高歌,半分没有匡扶汉室的样子,忍不住在他们停歇之际,开口言道:“诸位,董卓劫天子,迁公卿,祸乱社稷。我等莫非还要坐视不理,任由此贼恣意妄为?”
此言一出,堂上气氛瞬时冷了下来。众人面露羞恼,却被曹操如炬的眼神一扫,又纷纷低下头去。
东路诸侯之中,张邈为党人“,名望颇高,与袁绍交好,又为陈留太守,统管酸枣县,是为东道主。
听闻曹操如此一言,身为东道主的他不得不回应:“孟德,车骑将军在大河之北出师不利。我等亦不闻董贼虚实,不可贸然而进,不如......暂且观望一时。”
“观望一时?还要观望到董卓弑君灭汉乎!你们这些......”曹操气得差点破口大骂,然话未出口,随即便反应过来。
竭力压抑住怒气,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等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闻山东兵起,倚王室之重,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
“今董贼又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我等正当趁此良机攻其不备,一战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
诸人还是一片默然,东郡太守桥瑁思索良久,开口道:“孟德,河内之败足见董卓早有防备,我等领兵轻进,恐受其暗算。”
“我!......”曹操顿时面色涨红,气闷烦躁不已。
可想着要想铲除董卓,还需倚靠这些人的兵马,再度硬压下心头狂涌的怒气和悲哀,耐着性子道:“且让某为诸君解之。”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算筹,拨弄着道:“董卓入京之后,的确尽揽京畿兵马。然这些兵马中的凉州嫡系精锐,在河东与白波贼作战。”
“还有一部分兵马,要防备凉州的羌胡。另外要护卫雒阳公卿大臣入长安,北面要据守孟津、小平津对抗河内之众,南面要防备武关......如此算来,坐镇雒阳的还能有多少?”
拨弄散那些算筹后,曹操又拢在一块儿,希冀言道:“然我等酸枣一地驻军,已超十万之众。寡众可分、高下立判!这样的仗,难道还不能去打么?”
堂上众人纷纷对视了几眼,哑口无言。
然而,不说话归不说话,却还是没一个响应的。整个大堂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曹操当然不是憨憨,这些时日也早就猜透了众人的想法:举兵讨董什么的,做做样子就好了嘛。
我们如今都乃一方的牧守,起兵打出旗号不从董卓,董卓也就管不到我们了。如此当一方的土皇帝,难道它不香吗?
而一旦出兵,情况就不一样了。
先不说能不能打赢,就算出兵获胜了,可自己的兵马会有死伤吧?
万一到时候,你们这帮家伙趁机吃了我,还有你曹孟德......等等,你如此上窜下跳的,忽悠着我们出兵,莫不是就在打我的主意?
好你个阉贼之后,果然坏滴狠!
想通这些,曹操心中忽然不怒了,只剩下难以言述的悲痛,郁郁摆手道:“算了,不敢劳驾诸位,曹某独自领兵西进便是!”
此话一出,无疑在众人脸上扇了一巴掌,众人神色当时羞愤起来。但曹操占着大义公心,一时也不好开口反驳。
毕竟,就算心里已打算当那啥了,牌坊也是要立一立的嘛。
而作为东道主的张邈,此时便更为难了,思索片刻后才言道:“孟德若是执意前往,我让子许领兵与你同往。”
子许,是卫兹的字。
此人家中颇有资财,助曹操起兵征募五千人,对曹操很是亲厚看重。不过起兵之后,他因乃陈留人,自然归陈留太守张邈统辖。
此番张邈让卫兹随曹操出征,看似是替曹操撑了场面,却也将卫兹那二五仔扫出了家门。
曹操已心灰意冷,对此也看破不说破,只是拱手一礼道:“多谢孟卓兄了。”
然而就在他起身离开大堂的时候,济北相鲍信忽然起身,正气道:“孟德大道不孤,某愿一同西进,只为一腔胸中抱负!”
鲍韬见两位敬重的兄长都决定了,当下也豁然起身,不知为何想起一句话,脱口而出道:“恕某家直言,某不是针对你们当中的一位,而是在座的诸位,统统都是垃圾!”
“匹夫猖狂!”
“竖子无礼!”
“不知天高地厚!”
这些士人们当然不知道垃圾是何意思,但不妨碍知道鲍韬在骂自己,忍不住撕下伪装怒斥开口。
但曹操、鲍信闻言,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由大笑走出堂门,豪迈而无悔!
只可惜,帅不过三秒。
走出堂门后,他们脸色便垮了下来。
还是鲍信知晓曹操的心思,苦笑道:“孟德,《吕氏春秋》中有言,利虽倍于今,而不便于后,弗为也。此番我等兵少将寡,即便可过敖仓、荥阳之地,又何以敌董卓大兵?”
“各路兵马不过慑于董卓之威,倘若我军能至成皋,各路兵马闻之,必然催军相助,届时河南之地可定矣。”曹操同样苦笑,不自信地言道。
鲍韬则是个直爽人儿,道:“曹大兄,就堂中那些垃圾,没一个能指望上的!”
“某知道......”不料曹操闻言,却一下笑了起来,随即面容变得坚毅:“此等凶险,难道还能比得过何二郎在雒阳之危?”
“二郎于群狼环饲、内外掣肘之下,尚能领兵奇袭河阳津,大破王匡,我等虽不敢与之相提并论,却连一战的勇气也无?”
鲍信闻言神色一凛,道:“孟德所言极是。二郎虽已为我等之敌,然见贤思齐,亦不能落他之后!”
说到这里,他还不由玩笑了一句,道:“说不定此番一战,我等或许便可再度见到二郎......”
一旁鲍韬看着两人如此乐观,不知为何就打了个激灵,暗自嘀咕道:“总觉得,何公子可不像跟你们二位一样,如此脑子一热就豁出去干了。”
“而且,你们或许会见到何公子,我却觉得自己可能见不到了......”
不得不说,这位直爽的汉子直觉很准。
假如此时何瑾在场,估计会拍着他的肩膀说上一句:“嗯,历史上的你,就战死在了这场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