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家伙退出去,弘治皇帝反而放下豪笔,勉为其难:“说吧,朕听着。”
这次入宫,主要是想向陛下禀报,良乡流民的伤寒。
严成锦站在原地,微微躬身:“藩王在良乡染了伤寒,实则由良乡的流民引起,还请陛下,准许染了伤寒的流民,到惠民药局取药。”
想将惠民药局变成私营,是违反祖制的事。
得一口一口吃。
弘治皇帝看向牟斌,满脸疑惑:“伤寒在良乡传开了?”
“回禀陛下,确有患上伤寒之人,至于近日,臣也不知……”
藩王回京后,锦衣卫就再也没盯着草棚区。
牟斌被问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答。
那棚户区的破旧与凄凉历历在目,弘治皇帝长叹一声:“让他们去取药吧。”
严成锦试探性望向弘治皇帝,洞察他的微表情:“陛下,要银子吗?”
“取药,自然要银子。”
“可是流民没有银子……”
这?
合着你想白给?弘治皇帝脸色一僵,变得不自然起来:“良乡的流民有多少人?”
“良乡的流民有四万,不过,染了风寒的人,仅五千。”
皇室优先,泽被万民。
这是惠民药局的宗旨。
惠民药局开遍天下,在府、州和县都能看到它们。
但随朝代更迭,不如洪武年间那样尽心尽力,已变成买卖药材的商铺,百姓得不到恩惠。
留在朝廷手中,发挥不出作用,不如交给良乡商会。
赚的银两可交朝廷赋税,开的方子可医治大明百姓。
……
顺天府,惠民药局。
余海嘱咐医官:“若那王不岁再来买药材,就三倍价钱卖给他。”
前几日,王不岁来惠民药局打听消息,顺便采办药材。
药局以入冬无法采药为名,抬高了药材的采办价钱,两倍。
呸!
王不岁骂骂咧咧地走了。
正在这时,太医院的吏目来下旨:“提领大人,朝廷下了圣旨,准许流民到药局拿药,不要银子。”
“本官知道了。”
余海浑不在意,京城的流民早去了良乡,半个影子都没有。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王不岁正带着浩浩汤汤的流民大军,穿过西偏门。
流民进京了!
如同结伴到村头喝喜酒,五千余流民,在惠民药局的门口排队。
“大家听我指挥,有序排列,拿了药材的人,排到队尾再拿一次。”王不岁乐呵呵的道:“陛下的旨意,是善政啊!”
余海站在药局门前,气急败坏:“怎…怎如此多流民?!”
流民手上拿着方子,压根就不看诊,只拿药材。
张贤是派人来搬空药库的吧?!
不给就是抗旨,给了要破产啊。
余海恶狠狠地盯着王不岁:“你等着,本官这就进宫,禀报院使!”
惠民药局归太医院管辖。
上头未必知道,良乡让如此多流民入京。
惠民药局,倒是有一座生材库,过了今日,明日就该歇业了。
……
内阁,静谧的小院。
谢迁看到济南知府传回的疏奏:“宾之兄,地崩了!”
李东阳和刘健凑过来,盯着他手中的疏奏。
山东济南、兖州、东昌一同地崩,大地崩裂,泰山震颤。
光从寥寥几行字,就能感受到,是何等毁天灭地,人间惨状。
“宾之兄,这疏奏从济南发到京城,已过五日了吧?”
李东阳看着疏奏,逐渐变得担忧起来。
都察院值房,
吴宽接到山东监察御史传回的疏奏,是地崩。
他倒无多少惊讶。
山东那地方,常发生地崩,成化十七年,便有过一次猛烈的地崩。
得益于此,陛下才能承袭太子之位。
但仍需向陛下禀报,他来到西暖阁,却发现内阁三老先一步到了。
“三公来面圣,也是为了山东地崩?”
“正是,先见陛下吧!”
西暖阁的门打开,四人一同走进殿中,寒风跟着涌进来。
疏奏呈上,弘治皇帝面色愈发难看:“如今入冬了,百姓抵抗饥寒尚需殚精竭虑,又遇上如此大灾。”
不由期盼着盛世快些到来,百姓有衣可穿,有粮可食。
可盛世又岂是那么容易
见陛下露出自责之色,刘健忙道:“陛下,还是先想应对之策。”
地崩过后,房屋坍塌,牲畜被压死。
如不妥善处置,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也会变成流民。
“传朕旨意,三地免赋一年,押五万石赈粮,前往济南。”
入冬了,五万石粮于三地而言,应当能缓一缓。
……
成贤大街,赵府。
徐源在等朝廷的旨意,他下榻在同年赵庸的宅院。
“没想到,与预料中一样,仅是减免一年税赋,支给五万石粮,可济南三地,需要惠民医馆的药材,敬贤兄可有办法?”
济南的城墙和衙门崩塌了,需银子修缮。
大灾之后有大疫,还要大量的药材救治,光将粮运回去,作用微乎其微。
赵庸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严成锦?此人前些日谏言,要了惠民药局大量药材,你可效仿他面圣。”
皇帝岂是他想见就能见。
别提面圣,地方官员入京,没有芴牌,连午门也进不去。
想到这里,徐源心头凉如秋霜:“我得先想法子入宫。”
赵庸沉吟道:“陛下能支给赈粮,已是皇恩浩荡,想见陛下,倒有也办法,只是,闻广兄想要支银和药材…”
徐源抬起脑袋,双眼变得明亮起来。
“能见到陛下即可!”
赵庸道:“每日卯时一刻,陛下会在午门广庭晨练,你若蹲守前,不必入宫,就能见他。”
翌日,大清早。
徐源来到午门前,凛冽寒风中,果真看到一道黄色人影往这边小跑来,后头跟着太监和宫娥。
“陛下,臣徐源,为济南三地百姓请命!”
四下望去,却不见周围有人,弘治皇帝不确定地回头:“有人求见朕?”
“奴婢没听见,想来是风声。”萧敬强打起精神,张望看去。
广庭中,除了被扫起来垒砌成堆的雪,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哪见有官员。
午门外,徐源跪在雪里,呼啸的风声将声音吹散了,陛下没听见?
他想再喊一声,却遭禁卫上前驱赶。
正欲请求通融,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稳慎的声音:“你是哪里的官员,何事要面圣?”
“这位大人,可否进午门帮下官看看,陛下跑远了没?”
徐源望着严成锦身上的补子,躬身急道。
“陛下应当跑到金水桥了。”
路线是他规划的,连陛下的步子都精心计量过,严成锦当然知道,他就是踩着点进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