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地贱,大家的房子都造得很宽敞。孟爸爸有一个六十平米的超大工作间,里面杂中有序地堆着各类工具、各种尺寸的木材和已经处理好的竹篾等等。
孟爸爸一起床就把自己关进了工作室里,最后捧着一个小簸箕走了出来。
“以前劈好的竹篾里没有这么细,只好现弄了点。儿子你看,我这个小簸箕做得怎么样?”孟爸爸把小簸箕捧到了孟正面前,“这个真的能赚钱吗?”
“能啊!”孟正一脸惊叹地接过了小簸箕。竹子身上不同部位劈成的篾有着不同的颜色,用不同颜色的篾编织器皿,就能编出各类精致的花纹。这样一个小簸箕,主体部分是最简单的十字交叉纹路,但也非常好看了。
孟爸爸犹豫了一下,问:“那这个卖多少钱合适呢?一个一块钱?”
孟正抬起头,诧异地看向爸爸。
孟爸爸隐隐松了一口气,说:“我就知道贵了……”
“贵了?你在逗我吗?”孟正激动地说。
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可能没法想象,在红旗镇这一片地方,因为交通极度不发达,当地人和外界缺乏沟通,于是很多在大城市里卖得很便宜的东西在这里反而卖得很贵。比如说衣服,同样的衣服,在大城市的农贸市场里可能只卖一二十块钱,但在红旗镇却要叫价三五十块、七-八十块。
这一个是因为增加了运输成本,卖家要去外地进货,这里头耗费不少时间成本和物流成本。另一个是因为垄断,小地方的店铺少,是典型的卖方市场。
与此同时,像粮食、菜油、猪肉、各类山货等很多本地能够自销自产的东西,它的价格又会非常低廉。孟爸爸偶尔有空时会编一些簸箕、竹屉、蒸笼什么的放在家里。村里很多老人不习惯用塑料,如果家里的篾器破了、坏了,他们就会来孟家买一个。一个纯手工制造的大簸箕才卖三块钱!
孟爸爸从来不会觉得这个价格有什么不对。
首先,竹子是后山砍的,原材料不要钱。然后,他虽然搭上了砍竹子、编簸箕的时间和精力,但人工这个概念,只有在发达的地区才值钱,农村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最不值钱的。一个簸箕卖三块钱,孟爸爸还觉得自己赚了。本来市场就小,他要是提价,那一个簸箕都卖不出去了。
既然大簸箕一个才卖三块钱,那么像这种玩具似的小簸箕,一块钱一个,得是傻子才愿意买吧?
孟正摇了摇头,耐心地说:“爸,就你这个簸箕,打上纯手工制造的旗号,在店里卖二十块钱绝对没问题。”就是二十块钱,孟正也是估摸着孟爸爸可以接受的最大价位往少了说的。长期以来的生活环境限制了孟爸爸的眼界。孟正如果再往多说一点,孟爸爸绝对不信,只会当孟正是在信口开河。
但就是二十块钱,孟爸爸也很震惊。
天啊,这点东西就卖二十了!这样的小簸箕,他在临睡前抽个把小时随便做做,每天最少能做两个,两个就是四十块钱,一个月岂不是能赚一千二?如果他一天别的什么事情都不做,只做这个……天呐,岂不是赚发了?
孟爸爸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了。
见识过孟爸爸的手艺后,孟正愈加热情地张罗着开店的事。他拿出小本子,把脑海中的种种想法都罗列到了纸上,然后又和长辈们商量,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补充的,最终集合全家人的智慧,花了三天的时间,写出了一份完整的创业计划书。
孟正扬了扬小本子,说:“你们要没有意见,我就给姑姑姑父打电话了。”
孟家没有电话。以前孟家想要给孟姑姑打电话时,都是跑去前山村的小卖部里打的。但这次,孟家人却没有去小卖部。因为小卖部的门口总聚集着一堆无所事事的人坐在那里聊天,孟家前脚和叶刚通了电话问这个生意能不能做,后脚全村人就都知道他们想做生意了。
一点**都没有!
孟爸爸和孟妈妈都不是那种喜欢张扬的人,在一件事情没有彻底敲定之前,他们不喜欢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孟爸爸特意算着孟姑姑休息在家的日子,带着孟正去了镇上打公用电话。孟爸爸表示,既然这个创业计划书的主体部分是孟正写的,那他就把发言的机会让给孟正了。
“爸,你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我懂的。”孟正体贴地说。
孟爸爸:“……”
孩子啊,这份体贴真的不用特意说出来,用行动表示就好了。
电话响了两声,孟姑姑就接了起来。听到孟正的声音,孟姑姑非常高兴,语气里都透着轻快。她立刻挂了电话,再从她那边打过来,这样接电话的孟正就不用出钱了,也是姑姑的贴心。
孟正和姑姑说了自己的计划,没过多久,电话那头的人就从姑姑换成了姑父。姑父仔仔细细听完了孟正的话,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孟正都一一回答了。
叶刚笑着说:“我们有两年没有回过老家了……这样吧,今年国庆放假时,我和你姑姑回去看望下老人。”这会儿是八月,离着十月还有两个月。
“好啊!姑姑爱吃梳子饼,我让我妈提前磨好米粉。”孟正说。
叶刚说国庆放假回来,应该是对孟正的创业计划感兴趣了,想要见面详谈。
做生意肯定不是一拍脑子就能做的。哪怕叶刚觉得孟正的想法非常不错,他怎么也得做个简单的市场调查吧?除此以外,寻找合适的店铺也是需要时间的。按照孟正的计划,这个店能在明年开起来,都算是非常顺利的了。
叶刚和孟正达成默契,又愉快地聊了一会儿家常。
叶刚能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爬到他如今的职位上,他的脑子肯定是非常活络的。他比孟家长辈要敏锐得多。孟家长辈还当孟正是孩子,就是偶尔有些人小鬼大。等叶刚挂了电话,他却对孟姑姑说:“你那个侄子,早熟得很,我和他聊天就像是在和一个成年人聊天一样。我记得他才十一岁吧?”
“对,他十一岁,开学好像要上四年级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不简单啊。”叶刚说。
叶刚算是孟家人认识的人里面最有见识的一位了。孟爸爸知道姐夫叶刚竟然真的对孟正的计划书感兴趣后,仿佛眼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从镇上回来后,他一有空就钻到工作间去,渐渐做出了很多精致的小东西来。
但如果说孟爸爸对于开店这一事抱着百分百的信心,这好像又不对。因为他曾在私底下不止一次地对孟妈妈说:“孩子能想出开店的这个办法,已经非常不错了,连他姑父都表扬他呢!如果最后店依然开不起来,那只能是我们大人没本事,不是孩子的错,你不准怪他。”
孟妈妈用指尖压下了抽搐的嘴角,说:“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
“我怎么可能会怪孩子呢?”孟爸爸说。
“我瞧你最近做了很多小东西,如果店开不起来,你这些不是白做了吗?”
孟爸爸学着京剧里的武净的样子,抚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大胡子,摇头摆尾地说:“不不不,我并不是在为开店做准备。你不懂,我是艺术家啊。”
孟妈妈:“……”
“画家每天都要画画,歌唱家每天都要吊嗓子,我作为艺术家,也要每天磨练自己的技艺啊。”孟爸爸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你行了啊,”孟妈妈冲着孟爸爸的胸膛拍了两下,“孩子一句话,美几天就得了,瞧把你飘的。再不往你的腰上栓根绳子,你能上天了!”
“给他拴上!”孟奶奶在一旁添油加醋。
孟奶奶心想,前两天,大孙子一脸崇拜地对她说,奶奶会做漂亮的绣花鞋,可以做一些袖珍的绣花鞋放在店里卖钱。得了孙子这话,她飘了吗?她没有!
像我这样淡定的人才是能做大事的人啊。孟奶奶如此想到。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孟正、孟朵新学年开学时,孟家小课堂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孟妈妈已经能够自行阅读他们的一二年级课本了。但仅限于阅读。在听说读写四门中,孟妈妈还是不擅长写,字丑得相当有特色。孟爸爸的字倒是好看了,却有好多字默写不出来,需要照着课本抄。孟奶奶的学习进度介于孟妈妈和孟爸爸之间。
开学这日,孟正冷不丁对家人说:“我要跳级。”
“跳级?咋跳?”孟奶奶说。
“我自己去找老师协商就行了。”孟正很有信心地说。
在孟正重生的前一天,他刚把自己那届的高考题目翻出来看过,至今还记得作文题目和几道理科大题的题型。如果他按部就班地念下去,掌握先机的他说不定能考个状元。但孟正却打算跳级了。因为比起这点“先机”,他觉得跳级带来的益处更大。早一年毕业,他就能早一年进入社会参加工作。
而且,孟正因为彩票没中奖而想了很多,他并不知道彩票是被自己蝴蝶掉的,还以为自己重生在了平行世界。如果是平行世界,谁知道他重生前记下的高考题目还做不做的准呢!人活着就不该投机取巧。
“我想和姐姐一样,念六年级。”孟正又说。
孟朵比孟正大了两岁,开学念六年级。对于孟正来说,重生前还有一个遗憾就是姐姐的学历太低了。姐姐其实后来也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当初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去念个高中的,不该初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
孟朵成绩不好,中考时没有考上普通高中,但可以去读职高。
可他们这种小地方的职高的名声非常不好。大家都说,好好的女孩子进了职高,不出一年准学坏。这也不是乱说的,职高里头确实三天两头出事。正因此,孟爸爸和孟妈妈就不是很想让孟朵去读书了。正好孟朵自己也不喜欢读书。
但是,等到孟正去了大城市念大学后,他忽然间发现,其实父母的观念是错误的。他们那地方的职高乱,并不代表所有的职高都是乱的。事实上,很多职高都是非常不错的,学生们能在学校里学到一些非常实用的专业技能。
孟正就想,他和姐姐一个班,最好是做同桌,他用一年的时间帮姐姐巩固一下基础。这样等到姐姐上初中时,就不会跟不上班里的进度了,说不定能考上一所普通高中。就算考不上,也要送她去城里读一所校风好的职高。
他想得很美好,然而……学校不让跳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