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孟正重生前,他就有过要教父母认字的想法了。
可是,先不说当孟正有这个想法时,他已经参加工作,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教导父母,而且孟爸爸和孟妈妈那时候都已经四五十岁了,他们总认为自己已经老了,生活磨去了他们的棱角和斗志,他们的身上早就没有了年轻人独有的那种朝气了。如果孟正真给父母报了扫盲班,父母反而会觉得他在瞎折腾。
好在孟正重生了!
他现在十一岁,正在放暑假,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教导父母。而孟爸爸和孟妈妈才三十岁刚出头,他们还没有去过大城市,没有被大城市里的钢筋水泥磨掉自己的个性。说得文艺一点,他们还有梦想,他们对自己仍有信心。如果这时候的他们有心要学,确实是能学出一些成绩来的。
孟正才不允许他们放弃!
所以在吃中饭的时候,孟正非常严肃地提起了识字这件事,说:“早上是我想岔了……早上家里事情多,不是一个学习的好时间。这样吧,以后每天晚上抽出一节课的时间来,我教爸爸妈妈认字。第二天中午再抽出半节课的时间,复习检查头天晚上的功课。咱们一起努力,就这样先坚持两个月,我相信等到开学时……”
孟爸爸和孟妈妈终于意识到儿子是认真的了。
夫妻俩不明白,为什么儿子忽然想了这一出。
孟妈妈摇着头说:“不学不学……我都多大年纪了,学什么啊!”
孟爸爸说:“是啊,我都这把年纪了,难道家里还指望我去考大学吗?”
“读书难道就是为了考大学吗?多读点书,可以去城里找份好工作啊!”孟正努力给爸爸妈妈画大饼,“你们看我姑姑,以前不认识字时,哪怕有我姑父提拔着,也只能当清洁工,负责打扫卫生。后来她咬牙学了几个字,现在做什么了?现在负责食堂采买了!”
孟奶奶在一旁点了头,悠悠地说:“是这个理!”
孟奶奶这一生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养活了三个。头一个是女儿,也就是孟正口中的姑姑;老二是儿子,是孟正的大伯;老三就是孟爸爸。孟姑姑和孟大伯都是孝顺人,但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他们早些年就离开了孟奶奶身边,现如今都在别处安家落户了。孟奶奶就由老三一家赡养。
先说孟姑姑吧,她是孟家三兄妹中发展最好的。
孟姑姑当年要嫁人时,自己相中了邻村的一个叫叶刚的年轻后生。一开始谁也不看好这门亲事,因为这个叶刚是个死了父母跟着叔伯过日子的小可怜,虽然小伙子人挺好,但叔伯能给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乐意给他置办家业。等他到了要娶妻的年纪,家里别说是房子和地了,就连锅碗瓢盆都没有!可孟大姑就是相中了他,铁了心要嫁给他,说是图他人好!叶刚呢?他心里也有孟姑姑,亲自跑到孟爷爷、孟奶奶面前磕了头,发誓一定会让孟姑姑过上好日子。
孟姑姑十八岁嫁给了叶刚。
最开始两年,叶刚借用了孟姑姑的嫁妆当成本,做起了挑货郎。他这个人脑子活络,整日走街串巷的,不仅赚了一些钱,还消息非常灵通。他逮着机会重点巴结了那么一两个人,最后竟然真的被他钻营出来了,去了镇上的一个机关单位的食堂里当临时工。
那时候的临时工和现在不一样,那时的工作都是政府包分配的,轻易没有下岗这一说。叶刚又钻营了几年,走了不少礼,成功由临时工转为了正式工。
等到孟正出生时,叶刚已经被调到隔壁县去了,据说当上了什么主任,管着后勤的工作。对于农村人来说,叶刚这就是飞黄腾达了。叶刚没有辜负他迎娶孟姑姑时的誓言,对孟姑姑非常好。哪怕他后来的路越走越顺,他也从来没有过什么花花肠子,从不嫌弃孟姑姑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女人。他尊重孟姑姑,私底下常常提点她的为人处世,使得孟姑姑看上去也很有“城里人”的派头了。
按说,孟家有这么一门贵亲,孟爸爸和孟妈妈多少能沾着点光。
其实不然。
叶刚这个人,他骨子里是有些冷情的。虽然他对妻子好,但也仅仅是对妻子好而已,妻子的娘家人并不被他看在眼里。早些年还不显,等他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他的本性就藏不住了。孟奶奶冷眼瞧着,把叶刚的心思琢磨得透透的。
既然如此,孟家是能不麻烦叶刚就绝对不会去麻烦叶刚的。假如孟家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比如说家里周转不开需要借点钱,哪怕明知道叶刚有钱,孟家人都不会求到他面前去。要不然,岂不是让孟姑姑夹在中间为难?对于孟奶奶来说,女婿只要能对她闺女好,她就不会说他的不是。既然女婿不愿意帮衬她孟家,那就别帮了,他们这儿就没有指着女儿女婿养老的规矩。
叶刚虽然不会为孟家的事费心,但也不会拦着孟姑姑孝敬孟奶奶。
这些年,孟姑姑逢年过节都会往家里寄东西,大到棉衣、棉裤,小到洗衣粉、擦脸油,她都寄过。孟奶奶曾经让她不要这么惦记着娘家,孟姑姑却说,这些东西全都是叶刚单位发的,他们自己家用不了这么多,要是不寄回娘家,那也是送给别人。孟奶奶听了这话,知道叶刚是知情的,女儿并没有瞒着叶刚偷偷往娘家寄东西,她当这些是女儿的孝心,也就接受了。
叶刚大小是个领导,抬抬手就给孟姑姑安排了工作。孟姑姑起先不识字,只能当清洁工,因为清洁工不需要有文化知识。后来,叶刚硬是抽出时间亲自教她认了一些字,见她记账不成问题了,就把她调去了一个轻松的岗位。
叶刚对孟姑姑真的挺好的。
孟正对于姑父不愿意帮衬自己家这件事没什么意见。因为他们家的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靠叶刚,他们心里甚至都没有这个概念。既然从来没有产生过期待,自然也就不会有怨恨了。光凭叶刚始终如一对孟姑姑好这一点,孟正就觉得这姑父还是挺不错的。
听孟奶奶提起旧事,孟爸爸笑着说:“大姐那是有姐夫帮衬着……城里的工作哪里是这么好找的?我这样的去城里,怕不是只能讨饭了。”
“你就是不上进!”孟奶奶嘟囔着说。
孟妈妈赶紧说:“妈,你这话可是冤枉我们了。最近忙着收玉米呢,每天地里的活都不少,哪抽得出时间来陪孩子胡闹啊!”
“怎么能是胡闹呢!”孟正反驳说。
“是呢,孩子一片好心,怎么能说是胡闹呢!”孟奶奶说。
孟正眼珠子一转,又指着孟朵说:“妈,等姐姐念书念出来,她以后肯定要在城里找工作,万一又找了个城里的老公……我听说,城里像您这一辈的人,都是认字的。你和爸爸要是不认字,到时候在亲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孟正!”孟朵听弟弟拿自己打趣,立刻羞红了一张脸,气得要拧孟正的耳朵,“你竟然敢拿我说事?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以后找个城里的老婆!”
孟正继续说:“等姐姐生了孩子,你去亲家家里帮忙看孩子,结果亲家来了一句,我们现在养孩子都讲究科学喂养,你得按照我们定的食谱来。妈,你要是不认字,看不懂食谱,不就给姐姐丢脸了吗?”
“要死了!你还说!”孟朵追着孟正打。
孟正之所以拿这些来说事,是因为他知道孟妈妈非常喜欢孩子。她时常放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无论是孟朵生了孩子,还是孟正生了孩子,她都可以帮他们带,一个不嫌少,三个四个不嫌多。孟正听这些都听得耳朵生老茧了。
但是,孟正却忽略了一点,在他重生前,孟妈妈确实喜欢说这些,那也是从孟朵满了二十岁以后才开始说的。哪个缺心眼的妈妈会在孩子们尚在上小学时说这些啊!现在的孟妈妈可从来没有说过要帮儿子女儿带孩子的话。
孟妈妈指着孟正对孟奶奶说:“听听,这孩子又在胡说八道了!”
“我瞧着他不是胡说八道,是馋媳妇了!”孟奶奶笑着打趣。
孟正一边躲着孟朵的粉拳,一边反驳说:“我不是,我没有,你们胡说。”他又看向孟爸爸说:“爸,你们就跟着我认字呗。学了不吃亏!学了不上当!”
吃过午饭,孟朵领着孟正自觉把碗筷收了。孟爸爸和孟妈妈要歇一觉。孟奶奶觉少,要是中午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因此拿着一把蒲扇出去找老伙伴们聊天了。
几位老太太坐在树荫下头,聊的话题无非就是家长里短。
有个嘴里镶着一颗银牙的老太太满脸唏嘘地说:“……兴民媳妇刚进门那会儿,我就说了,这人眼神不正,不是个好婆娘。瞧瞧她这些年做的事,可不是被我说着了!丈夫刚出事,她就跑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也不要了……”
最近村里最大的八卦就是这个了。说的是村里有一个叫孟兴民的人,两个月前出了意外死了。他的儿子孟建才十六岁,念书不行,就是一混混。他的老婆呢,据说以前就有个相好,现在终于死了老公,又觉得这样一个混混儿子靠不住,竟然在一天夜里卷了家里的钱跑了,什么都没有给儿子留下。
孟奶奶不爱说这些,强行转了话题,说:“那家的阿建也不比我家的小正大多少呢,真是可怜……对了,我们家小正非要教我念书,你们说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学那个做什么!小正就夸我脑子活络……”
“小正都教你啥了?”有老太太颇感兴趣地问。
“说是要从汉语拼音教起。懂了拼音,以后就能查字典自学了。”
“拼音是什么?”
“你们听我给你们念一段啊。”孟奶奶清了清嗓子,“啊哦鹅!咿唔驴!”
老太太们听得一脸茫然。却有一个老太太,拍着自己的大腿说:“这我也会啊!我年轻时就是养鸡养鸭养鹅的一把好手,驴也养过!鹅啊驴啊的,我最清楚了。”
孟奶奶:“……”
孟奶奶笑眯眯地看着那位养殖能手,笑得和蔼可亲亲切动人人畜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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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奶奶:夸我,不然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