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之所以想感化赵匡胤,无非是想让赵匡胤协助他北伐。
显得二年年末亲征淮南,这是郭荣第一次亲自指挥大规模战争。
这次亲征的惨淡结局也昭示着郭荣缺乏指挥大规模战争的能力。
在李重进、张永德被外放,向训又远在扬州防备南唐的当下,郭荣若是想要发动一场对契丹的大规模战役,何人领军就成了首先需要解决的难题。
毫无疑问,赵匡胤是一个相当合适的人选。
赵匡胤经历过淮南战争的洗礼,也在淮南指挥过数次中等规模的战役。
更重要的是,如今殿前司里的中高层武将几乎都由赵匡胤亲手提拔,只有他能够将殿前司七万兵马如臂指使。
可“郎虽有意,妾却无情”。
郭荣固然想请赵匡胤助他一臂之力,赵匡胤对郭荣却只有忌惮与厌恶。
他巴不得郭荣这个病痨鬼早日归西,他好拿下日思夜想的皇位。
不过对于帮忙与否赵匡胤也拿不定主意,他便干脆将问题抛给了魏仁浦,让魏仁浦来替他做决断。
魏仁浦细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着光洁的白瓷酒杯,口吻很是轻巧:“既然郭荣请你助他北伐,那你就遂他的愿呗。”
这个答案全然出乎赵匡胤的预料,当即追问:“枢相的意思是,要我全力助他北伐?可他要是真赢了契丹,岂不是会借机清洗我殿前司?”
赵匡胤已将殿前司视作自己的禁脔,张口闭口都是“我的殿前司”,全然不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慕容延钊看在眼里。
其实也确实没有将慕容延钊看在眼里的必要,慕容延钊虽是郭荣指定的副都指挥使,可他在殿前司里压根就说不上话,一干中层武将都唯赵匡胤马首是瞻。
“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魏仁浦拿起酒杯,用杯底轻轻磕了磕桌面,并顺带将空酒杯放到了桌上。
赵匡胤闻弦知意,连忙起身添酒:“还请枢相不吝指点。”
魏仁浦右手顺势抚着长须,泰然自若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个忙你一定要帮,郭荣既然请你帮忙,那就说明他对你仍残存信任,明日你就入宫向郭荣袒露心意,就说自己永远忠于他,最好是能将其迷惑,这厮急病乱投医,你就给他些希望好了。”
“明白。”
赵匡胤添完酒,放下酒壶,认真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迷惑住郭荣之后呢?又该如何?”
“接下来自然就是鼓动他亲征契丹,就如今之局势看,北伐初期应该会非常顺利。”迎着赵匡胤不解的目光,魏仁浦接着说道:
“你别不信,如今之契丹固然强大,却因十数年的内乱而失了凝聚力,当我朝大军攻入幽云时,契丹需要两个月甚至三个月才能集结兵力,在战争初期我朝一定能够占据优势,这正是郭荣敢于北伐的自信所在,这一年来,枢密院在王朴的指使下一直在秘密收集有关契丹的情报,我今日在枢密院里翻到了这些公文,这才发觉,王朴生前之所以一直力主伐蜀,原来是在施障眼法,郭荣与王朴不光要骗过契丹,甚至还要瞒过满朝的文武,当真大手笔。”
这却是魏仁浦错怪王朴了。
王朴是真的一直力主伐蜀,契丹的弱点他不是不知道到,但这弱点并不致命。
靠着郭威郭荣父子二人悉心培养的禁军,周朝固然可以在战争的初期取得优势,但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郭荣北伐的目标是要收复幽云十六州,将契丹阻隔于河北平原之外。
幽云十六州的大体形状是一条横亘河北山西北部的长条地带。
在这个长条地带中,幽、涿、莫、瀛四州是一个向南的突出部位,这个部位大多位于平原地带。
而余下的十二州都处于河北、山西北部的山地高原上。
这十二州也正是古长城所在地。
曾经的中原王朝靠着长城,以及山地高原的各处天然险要,方能将北方异族阻隔在富庶的河北平原外。
如今局势反转,这十二州的天然险要反而成了契丹防备中原的利器。
契丹铁骑更是可以毫无阻隔地越过天险,肆意蹂躏一马平川的河北平原。
毫无疑问,当周军大举北上之际,趁契丹骑兵尚未聚齐,南部突出地带的幽、涿、莫、瀛四州定能一战而下,但后续的十二州则极难攻破。
契丹的南京留守萧思温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会放弃幽、涿等四州退守古长城一线,靠山地和关隘坚守待援。
等分散在草原各部的骑兵集结完毕,契丹便能转守为攻。
在广袤的河北平原上,无论是攻城还是野战,步兵占大半的周军如何能是契丹铁骑的对手?
王朴知晓了契丹的软肋,也窥见了契丹的依仗,因此才反对郭荣北伐,并力主先攻后蜀。
而郭荣只看见了己方的优势,却由于骨子里的狂热与自信而忽视了契丹的依仗。
只可惜王朴突然遇刺,郭荣失去了最后的桎梏,终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北伐。
至于魏仁浦么,他当然也清楚契丹的优势与劣势,而站在他的角度来看,郭荣若是能亲征契丹那便再好不过了。
赵匡胤疑惑道:“鼓动郭荣亲征契丹?就他那副身体,怎能亲征?”
魏仁浦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就是因为他不能亲征,所以你才要博取他的信任,鼓动他亲征。”
话说到这份上,赵匡胤要是再不明白那就过分了。
“我明白了!”赵匡胤激动地一拍桌道:“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就凭郭荣那副病恹恹的身子,亲征契丹路途遥远,他必然扛不住,半道上估计就病重了!”
魏仁浦嘴角含笑,轻轻颔首:“对了,正是如此,郭荣早点死,对你我都好,现在没了王朴,他就是匹脱缰的野马,只需你我稍加鞭策,他必会选择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