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吉殷切地将王溥迎进客厅。
接着自有侍女端来冯府最好的佳酿。
王溥对冯府藏酒那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面对这位知己,冯吉可不敢藏私。
更何况冯吉对王溥早已起了别样心思。
或许焦头烂额的王溥还未意识到,他已经成为了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在今日之前,政事堂与枢密院的职权是完全割裂的。
历朝皇帝都有意地挑起政事堂与枢密院的对立,防止这两大权力重地“沆瀣一气”。
王朴集宰执与参知枢密院事这两大要职于一身,自乱世开启以来,还从未有臣子有过此等权势。
当然,范质与魏仁浦的职权皆高于王溥。
王溥充其量只能排第三,不过这也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庞大权势。
就在今日下午,李延庆刚到过冯府,与冯吉商定拉拢王溥,并从王溥口中套取朝中重要情报的方针。
此前,李延庆并不太看重王溥。
虽然知道冯吉与王溥的关系,但李延庆并未通过冯吉的渠道来接触王溥。
盖因王溥虽是宰执,却对朝局无甚影响力。
这年头有一句话说得好,天子不过是兵强马壮者为之。
乱世是武人的天下,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文官无非都是些墙头草,谁赢他们帮谁罢了。
即便是范质这等首相也不能例外。
李延庆虽与范质有些交情,但也没抱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因为这对于李家的夺权毫无用处,反而还有可能引来郭荣更进一步的忌惮。
但现在情况骤变。
在郭荣的一手安排下,范质与王溥这两位宰执联袂入主枢密院。
从今日起,他们既是宰执,又对枢密院有了重大影响力,完全能够左右整个国家的方向。
李延庆不得不重新看待与这两位宰执的关系。
先试探后拉拢,先王溥后范质,这就是李延庆与冯吉定下的方针。
与王溥寒暄几句后,冯吉起身从侍女手中接过酒具,并亲自为王溥倒酒。
王溥端起酒杯,自然而然地就觉察到了冯吉态度的变化,他以略显戏谑的口吻问道:“惟一,今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主动为我倒酒?”
两人是交心好友,虽然这几年地位愈发悬殊,但往来间都是平等互待,并无高下之别。
冯吉也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反常,连忙压住满腔心思,嘴角露出轻松的微笑:“我见你面容疲倦,便好心为你倒酒,你倒好,反而埋怨起我来了。”
王溥闻言,酒也不喝了,抬手认真地摸了摸凹陷的法令纹:“你当真看出了疲倦?”
“不然呢?”冯吉笑了笑,低头喝酒。
王溥最是爱美,平日里就是在家中都梳妆得一丝不苟。
男性爱美在此时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逢年过节的时候,大街上随处可见头插鲜花的年轻男子。
每年新年的第一次朝会时,朝廷甚至还会给京中所有文官都发一朵鲜花。
就连冯吉其实也有些臭美的毛病,从花间社的命名就可见一斑。
冯吉熟知好友的秉性,很快就转移了王溥的注意力,并将话题转向自己需要的方向。
王溥果然上钩,他酒也不喝了,也不见外,就在冯府的客厅里用双手轻柔地搓着疲倦的脸颊:“唉,这也没办法,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你可知道,我昨夜几乎一宿未眠?”
冯吉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是因为王枢相一事?”
“是啊,王枢相死的太过蹊跷,这京中竟然有人胆敢刺杀枢相,简直难以想象,我听闻噩耗后心中惶恐无比,生怕昨夜就会有人在京中作乱,幸好最终无事发生,等到了深夜,圣上突然独召我与范相公、魏相公入宫,又指名让我来负责此案,你说我能睡得着吗?”
在好友面前,王溥憋在心里的话如洪水般倾泻而出,他憋的可太苦了。
说罢,他依旧有些难以平复,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时,他的右手依旧有些难以自已地轻微发颤。
这些都被冯吉看在眼里。
心口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难闭合,冯吉深知要想套话就一定要抓住此等良机。
冯吉一边为好友添酒,一边问道:“你并非断案出身,圣上又怎会让你负责此案?”
王溥浑然不觉,继续倾诉:“我一开始也不清楚,你说我哪有断案的能力?圣上他怎就会将此案交由我负责?后来我听了范相公的分析,总算是明白了圣上的用意。”
哦,范质的分析?冯吉眼睛一转,并不着急继续套话,而是侃侃说道:“按理来说,范相公其实才是负责此案的最佳人选,他本就是推官出身,又精于刑名,在御史台和大理寺中又广部党羽,此案由他接手,或许不出半月就能告破。”
这话算是说到王溥的心坎上去了,他压根就不想掺和这么危险的案件,忙不迭地点头:“你说的可太对了,这案子本就应该交给范相公。”
经过恰到好处的铺垫,冯吉终于提出了那一问:“那范相公对圣上的委任是何看法?”
王溥突然觉得莫名的口干舌燥,而且脑海里也非常混沌,他又是一杯下肚,方才略觉清醒:“范相公的分析亦很有道理,他说这圣上压根就不想破这案子。”
昨夜发生的一切对王溥来说有如梦境一般,似真似虚,他似乎都快忘了昨夜的一切。
这回答大大出乎冯吉的预料,他不加掩饰地惊叹道:“嚯,这话可就有些意思了,圣上不想破案?死的不是别人,死的可是圣上最为倚重的王枢相,圣上为何就不想破案了?”
王溥用力叩了叩脑门,努力回想着昨夜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回道:“范相公说,圣上即将用兵,或许是西南也或许是北面,而刺杀王枢相的谋划者极有可能来自军中,圣上不想在此时令军中动荡,但若要侦破此案,就必然会将整个禁军都掀个底朝天,所以才让我来负责此案,无非就是装装样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