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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寒凉,李延庆与刘从义在院中聊了两句便入书房议事。
坐定后,李延庆扶着颌下短须,声音低沉:“修桥的工匠悄无踪影,八成已不在人世,不得不说这次刺杀实在干净利落,对这桩刺杀案你怎么看?”
说起来,王朴算是郭荣用来压制李家的一道沉重枷锁。
此人遇刺被害,李家绝对算得上是受益者之一。
按照官场上的逻辑,李家毫无疑问也是行刺的嫌犯。
当然了,李延庆知道这不是自己父亲的手笔。
李重进也不屑于用刺杀这种卑劣手段来消灭强敌。
刘从义立在李延庆对面,他知道书房左近就他与李延庆两人,故而也不拘谨,朗声道:
“属下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太少,就目前之情形看,此次刺杀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据属下所知,王朴常日里极少经过西华街大桥,是因为今日要拜访李谷故而取道此桥,这西华街大桥前些日子刚刚坍塌,乃是近日新筑而成,刺杀者在新桥上动了手脚,料定王朴今日一定会过此桥,由此可见,刺杀案背后之人必定是朝廷高官,而且丢李谷与王朴的关系一清二楚,属下以为,可以从这一方面入手。”
刘从义不愧是前武德司的精锐,仅耗时半天不到就有了可靠的初步推断,而且也确实给他猜到了真相。
李延庆听罢后轻轻颔首:“你说的不无道理,眼下只有朝中高官有刺杀王朴的动机,而且观此人的狠辣手段,要么是在官场中浸淫多年的老手,要么就是在军中薄有凶名的武将。”
一时间。李延庆还真没把赵匡胤与这位暗中的行刺者联系起来。
盖因王朴的仇人实在是太多了,数不清的那种。
在官场上提起王朴,哪个不是咬牙切齿?
当然,李谷这条路是可以试试的,李延庆与李谷多少还有些交情。
李延庆决定,等事态稍有平息,就去李谷那探探口风。
话音落下,李延庆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提神的浓茶后继续说道:“开封府行动如此迅速,怕是也存了将功补过的心思,这桥归根到底还是开封府修的,堂堂知开封府死在了自己修筑的桥下,当真可笑。”
说是可笑,李延庆脸上却无半点笑意。
实话实说,李延庆现在还有些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这位行刺者完全破坏了官场上的游戏规则。
在首都开封行刺一位当朝枢相,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暴行了,完全不是胆大包天可以形容的。
之前压根就没人这么玩过。
就在这个寒冷的秋夜里,京中的百官不知有多少人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这行刺者连有皇家亲卫随行的王朴都敢杀,他还敢做什么简直没人敢想!
刘从义其实心底也弥漫着震惊。
他在武德司当差时杀过的人多了去了,但他一直都听从皇室的命令,在所谓“规矩”下行事,自认为所行所为皆是正义,对于这种完全破坏官场规则的暴行,他依然心生震撼。
这事若是放到前朝后汉,依后汉隐帝那斩草除根的狠辣性子,行刺者决计逃不脱一个诛灭九族。谷
刘从义见李延庆面色过于深沉,便说道:“此案的人证物证皆被开封府扣押,仅凭乌衣台恐难以查明真相,今日时候不早了,还请郎君早些歇息。”
虽说是劝郎君睡觉,其实刘从义也确实没什么破案的好法子,人证物证俱无,根本无从下手。
“是该歇息了。”
李延庆转头望向窗外:“不过我并非在等真相,而是在等宫中的消息,你也早点去歇息,这案子如今刚刚浮现冰山一角,往后乌衣台要忙起来了。”
事到如今,案件的真相反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这颗巨石投入水中后掀起的波纹。
刘从义离开后不久,张谦和就带来了最新消息:“三位宰执依次出宫,或许大局已定。”
李延庆掐指一算,这三位宰执入宫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宫中的决议不可谓不快。
看来郭荣是当真要快刀斩乱麻了......李延庆略一思忖,就决定暂时不睡,继续等待宫中消息。
或许就在今夜,宫中就会决定枢密使以及知开封府这两个重量级的人事任免。
确如李延庆所料,在三位宰执离开皇宫后不久,宫中就再度传出重磅消息。
枢密副使吴廷祚接任知开封府一职,由于他本官较低,故而差遣名为判开封府,比知开封府要低上一级,但也是实打实的开封府主官。
宣徽北院使昝居润担任吴廷祚的副手,协助吴廷祚整治开封府。
至于王朴空出的枢密使一职,则由前枢密使魏仁浦顶替。
与此同时,郭荣还新设立了参知枢密院事这一差遣,由宰相范质与王溥共同担任。
这五条人事任免李延庆只猜中了一条,那就是魏仁浦的枢密使一职。
其余的,全都超出了李延庆的预料。
但仔细一想,就能发觉这些人事任免的精妙。
无论是吴廷祚还是魏仁浦,都无法令郭荣绝对信任。
吴廷祚是李重进的亲家,魏仁浦就更不必提了,他在枢密使的位置上干得好好的,没两年就被郭荣“发配”去了政事堂坐冷板凳。
如今王朴骤然遇难,郭荣亟需这两人顶替王朴的空缺。
而为了防范或者制衡这两位不受信任的重臣,郭荣再度施展他的平衡之术。
昝居润是郭荣用来制衡吴廷祚的棋子,范质与王溥则是用来限制魏仁浦的枷锁。
李延庆靠在椅上,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圣上倒也没被王朴的遇害冲昏了头脑,从这几条人事任免就能看出,他的平衡之术是愈发高明了。”
张谦和疑惑地问道:“在下愚笨,经郎君指点才能看出其中精妙,可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圣上既然怀疑吴枢相以及魏相公,又何必用这两人来顶替王枢相的空缺?”
“这浅显道理圣上如何能不明白?你以为他当真想用这两人?”李延庆冷然一笑:“他是实在没人可用了,才不得不捏着鼻子启用吴廷祚与魏仁浦,要是他继位这几年能多培养几个心腹,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