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庆这突然的一问,并未出乎窦仪的意料。
倒不如说,窦仪正等着李延庆这一问,他也知道李延庆会有这一问。
这一问,是李延庆的试探,试探窦仪此次邀约的用意。
“嗯......”
窦仪端着下巴沉吟了一阵,终于开口:“我无法为你做抉择,但在我看来,你留在官场上前程更为广阔,我朝也需要你这般一心为民之官员。”
李延庆笑了笑:“一心为民?侍郎将在下看得太过高尚了,非圣人者,谁能一心为民?凡人皆有私心,在下之前赴洛阳对抗十阿父,自然也有私心,侍郎不会不明白吧?”
窦仪白了李延庆一眼:“这我知道,我不就是想让你留在官场么?这年头,只要还有为民的心思,那便是不可多得的好官。”
李延庆从炉上拿过酒壶替窦仪与自己倒酒,并回道:“这点理由,可没法说服在下。”
“你这小子,就非要我挑明了说?”窦仪额角青筋狂跳:“而且不是你小子先问的吗?你就不能恭谦一点?”
“在下与侍郎都是老熟人了,话自然就该挑明了说。”李延庆将酒壶重归炉上,再将满盈的酒杯往前轻轻一推。
窦仪端起酒杯,一闻酒味,心情霎时平复不少。
“非要直说的话...”
窦仪喝了口酒,接着说道:“其实我很欣赏三郎,并且诚挚地希望你能留在官场,往后,你我互相帮扶,岂不美哉?”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如今的窦仪虽然名声广厚,但真正愿意与他站在同一战壕里的文官却是寥寥无几。
毕竟,窦仪得罪的乃是武官与勋贵,是本朝真正的当权派。
所以窦仪才推掉了送上门的名刺与请帖,他很清楚,这些人都只是想蹭一蹭他的名声,并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实际帮助与收益。
而李延庆不但是勋贵出身,还是本朝最高武官李重进的亲生子。
若是李延庆能站在窦仪一边,那窦仪便能获益无数。
李延庆转头看向亭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轻声道:“侍郎与在下的官阶可是天差地别,在下区区八品小官,怕是高攀不起。”
窦仪顿时面色一沉:“这你就见外了,你我什么交情?而且我欣赏的是你的为人,又岂会在意你的官阶?”
别看窦仪现在风光无两,但他实则已经站到了悬崖边上。
若无意外,窦仪至少会被朝廷雪藏两年以上,而且在宦途上也将再无寸进的可能。
此番,窦仪这位三品高官主动邀请八品的李延庆赴宴,实在称不上屈尊纡贵,反而是他有求于李延庆。
窦仪需要李延庆的支持,需要李家的支持,他还不想止步于此。
至于窦仪明知洛阳一行有可能葬送他的前程,他为何还要接下西京留守的差使呢?
实在是因为窦仪之前在淮南征粮太过失败,他除了主动跳进郭荣挖下的这个大坑外,已是无路可走。
若是不接下西京留守的差使,窦仪这辈子怕是都得不到实职差遣了。
对于窦仪此时此刻的窘境,李延庆心中有如明镜。
对于窦仪近乎直白的求助,李延庆却无力担当。
说到底,李延庆只是李家的三子,暂时还无法代表整个李家。
既然窦仪都挑明了说,李延庆也不再遮遮掩掩,他直言道:“侍郎,你也清楚,在下在家中仅排行第三,甚至连婚都尚未结,此事实在太过重大,在下无法代表李家给侍郎任何承诺。”
李延庆的婉拒,当然在窦仪的意料之中。
但即便早有所料,窦仪的心情还是落寞了下来。
“唉...”
窦仪不可避免的哀叹出声,接着强打精神道:“还是先喝酒吧,不聊这些了,免得浪费了老天赐下的雪景。”
“不过。”李延庆转过头,端起酒杯:“在下虽然无法代表整个李家,却能代表在下自己。”
窦仪眼中重新绽放希望:“此言,是何意?”
李延庆微笑道:“在下佩服侍郎的为人与担当,将来若有需要,在下个人愿助侍郎一臂之力,只是在下如今势单力薄、人言轻微,这个承诺或许要数年之后才能兑现,还望侍郎见谅。”
窦仪愣了愣,突然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
笑了好一阵,窦仪才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花,一边说道:“你这话...还真是出乎意料,不过仔细想来,这也确实是你李三郎的作风,在洛阳,你竟敢只身打入十阿父,还瞒着我,当时我还以为你投靠了十阿父......”
说着说着,窦仪心中豪气渐升,他猛地端起酒杯,高声道:“好!今日我就收下你的承诺,但我也不能白白收下君子一诺,往后若有所需,你只管开口,我窦仪定然全力相助!”
李延庆一直端着酒杯,等的就是窦仪这番“气贯长虹”。
“当!”
两只青瓷酒杯相撞,君子协定就此签下。
看起来李延庆似乎赚大了,仅用一个口头承诺就换来了窦仪的协助。
但其实双方皆是赢家。
窦仪虽未能得到李家的支持,但却得到了李延庆个人的口头能诺。
或许这个口头承诺现在还有若萤火,但谁知道它将来能否成为浩亮明月?
......
同一片风雪下,范质也正在饮酒。
范府屋檐下,范质与现任知杂侍御史张湜,以及前任大理寺卿剧可久围火炉盘坐。
范质手握一杯温酒,视线打量着檐外逐渐堆高的积雪:“刑统的初稿,编写得如何了?”
“初稿已完本,只等相公校阅。”
回话的是前大理寺卿剧可久。
由于举荐的亲属犯了贪墨罪,剧可久在一个月前被免职。
丢官乃是无妄之灾,不过剧可久并不为此而担忧,他深知,只要自己能按照范相公的指示编写好刑统,这大理寺卿的位置早晚还是他的,他或许还能因此升职。
刑统,是范质为大周律令体系定下的新名称,意为刑事法规的汇编兼训释。
范质深感当今律令体系的繁杂,欲图删繁就简,定制一部统一且高效的律法。
这一重造周朝律令体系的重任,范质交给了张湜与剧可久。
两人皆在法律体系内任职多年,对于繁杂的律令体系有深刻认知,是编写刑统的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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