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府的一间偏厅内,安清念双膝并拢,有些紧张地坐在背靠香案的交椅上。
香案正中是一座小巧的纯金释迦牟尼像,左右各摆着一只三足青铜香炉。
袅袅香烟萦萦绕梁,安清念嗅着熟悉的芳香,本应心安神宁。
但听着隔壁正厅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安清念搭在膝上的小手却愈发捏紧了裙摆。
隔壁正厅里,曹氏正在接待到访的翟氏以及李延庆。
再过不久,曹氏便会将李延庆打发到这偏厅来,与安清念相会。
虽八面莹澈、精明练达,但安清念毕竟还是名未婚的少女,即将见到两年未见的心上人,感到紧张亦是情有可原。
未多时,隔壁突然传来椅子被搬开的响声,安清念顿时抬起头,双目紧紧盯着偏厅的侧门。
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仿佛敲打在安清念心头的密集鼓声,令她心旌荡漾。
门,逐渐开了。
安清念却镇定下来,昂起头,直面门口。
李延庆内着蓝色直裰,外披洁白鹤氅,脚蹬黑色长靴,推门而入,一眼就见到了椅上的佳人。
佳人头顶双环髻,耀眼的金步摇在如玉面容下也只能沦落为陪衬。
两年不见,当年那个娇俏的小姑娘,出落成二八佳人了......李延庆望着安清念,嘴角浮现笑意,眼中俱是柔情。
虽是两年不见,但李延庆与安清念书信不断,当年初见面时碰撞出的淡淡情愫早已破土发芽、茁壮成长。
安清念望着李延庆,望着她将要陪伴终生的男子,怔怔出声:“三郎......”
李延庆缓步来到安清念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在下李延庆,见过安小娘子。”
这一声假正经的问候化解了安清念的羞赧,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与李延庆并非相约月下梧桐,而是正处陈王府内,隔壁就是正在偷听偏厅动静的母亲与翟氏。
安清念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来,大方起身,头上金步摇清脆作响。
“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三郎请坐。”
随着安清念起身回礼,李延庆终于能一睹佳人的风采。
今日安清念身披淡蓝色褙子,胸前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雪白,一袭裁剪得体的淡雅青色襦裙更显少女纤细身姿。 m..coma
李延庆抖了抖长袖,与安清念隔八仙桌而坐,转头笑问:“两年光阴眨眼而过,小娘子可还记得与我初见时的情形?”
早有侍女端来了茶具,安清念正为李延庆倒茶,低眉回道:“可是在大相国寺的时候?”
“不。”
李延庆轻轻摇头:“我与小娘子初见,正是在这陈王府内。”
安清念倒好了茶,将白瓷茶杯往前一推,莞尔一笑:“三郎可是说狸猫?”
对上了暗号,李延庆笑容愈盛:“那只调皮的小雌猫,小娘子可带来了?”
“它呀,已经不是小雌猫了。”安清念转头对右侧的耳房吩咐道:“墨玉,去将狸奴带来。”
李延庆端起茶盏,轻轻一嗅,就知道这杯中乃是散茶,讶异道:“小娘子竟也喝这散茶?”
安清念端着茶盏,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你曾在信中提过,说这散茶先苦后甘,比起香气馥郁的片茶别有一番滋味,妾身便弄来尝了尝,竟也喜欢上了,此乃施州(今湖北恩施)的玉露茶,是散茶中的精品。”
在此时,江浙闽南是片茶的主产区,掌握先进的片茶制作工艺,所产茶叶香气浓郁、价格昂贵,在各国的上流社会大行其道。
而荆湖一带的茶叶产量虽不逊于江浙闽南,但苦于制茶工艺的落后,大部分茶叶只能制作成低廉的散茶出售。
好在经过荆湖商人的努力推广,这些年荆湖的散茶在民间倒也逐渐有了些名声。
散茶虽苦,但能够提神,很符合广大劳动阶层的需求。
但在茶文化由上流社会掌控的当下,片茶才是茶道正统,散茶终究上不了大雅之堂。
李延庆知道荆湖盛产散茶,只是在信中提了一嘴,却没想到安清念竟然真的买了散茶来品尝。
“想不到小娘子竟然能接受这散茶的苦涩味道。”李延庆颇有一种得遇知己的感觉。
安清念浅尝一口浓茶,淡然道:“三郎喜欢的东西,定然是不差的,妾身初尝的时候,很快便喜欢上了这散茶的苦味。”
有了共同兴趣,两人的攀谈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两人先是聊起了荆湖各地茶叶的特色,接着聊起了荆湖地区的风土人情,而后自然而然地就聊到了荆湖地区的政治局势。
李延庆放下喝了大半的茶盏:“令尊入京,那荆州城里的高宝融应该已是夜不能寐,不知小娘子对南平国有何见解?”
此时交通闭塞,南北间往来甚少。
李延庆身为北人,又未曾南下游历,可他对荆湖各地风俗的了解之深、对荆湖地区政治局势透彻认知,无不令在襄阳长大的安清念深感震惊。
虽然早知自己的未来丈夫是一时人杰,但李延庆的博学广闻还是超出了安清念的认知。
李三郎见识广博、志图高远,且文武双全、身形俊朗,而李三郎的父亲又似乎图谋深远,自己将来嫁入李家,至少不会无趣......安清念对眼前的李延庆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立刻嫁入李家,离开这沉闷无趣的安家。
不过,李三郎毕竟是北人,对荆南的了解终究还是流于表面,不如自己,但他将来能有自己辅佐,定能成就一番伟业......
安清念一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嫁给李延庆,竟莫名窃喜。
作为豪门女子,安清念自小接受的是儒家教育,儒家十三经典无一不通。
在父亲安审琦年老体衰、安家人丁稀少的局面下,安清念这两年还开始负责节镇的一些公务。
但作为女子,安清念无法抛头露面,更无法跻身官场,空有一身学识,嫁人之后却又无处使用。
这令安清念一度感到遗憾。
但随着对李家以及李延庆的了解愈来愈深,安清念发现,自己一身才华似乎仍有用武之地。
不但能嫁个如意郎君,一身才华还能得到施展,年轻的安清念越想越兴奋,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差点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