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厩中拴好坐骑,李延庆步入留台衙门,正撞见留台监察御史陈让。
陈让连忙低下头:“李御史。”
自打李重进在淮南大胜的消息传到洛阳后,留台里的监察御史们一见李延庆就会低头行礼,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就算是原来看李延庆很不顺眼的贾玭,对李延庆的态度也大为改观。
李延庆礼貌回了声招呼,接着径直来到自己的公廨。
靠窗的公案上,静静躺着一份邸报。
李延庆拉开椅子坐下,翻开邸报,第一页便是韩伦案尘埃落定的大新闻。
就在两日前,轰动两京的韩伦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笞一百杖并发配沙门岛,这就是韩伦最终受到的刑罚。
翻看了几页邸报,李延庆忍不住吐槽道:“这邸报可真够简略的。”
不过李延庆转念又想到:这邸报是驻开封的洛阳进奏院编写,里边的官员级别太低,也只能拿到些烂大街的新闻。
邸报上的内容很是简略,李延庆地位非凡,能知晓许多幕后秘闻。
韩伦笞一百杖的刑罚看起来重得吓人,但这一百杖实则下手很轻,行刑后韩伦还能像无事发生一样照常行走。
至于发配沙门岛,那就更是贻笑大方了。
按照吴廷祚给李延庆透露的小道消息,这韩伦到了岛上后不但不用自己劳作耕地,甚至还有特供的住处与食物,在岛上可谓是衣食无忧。
对于这荒唐的判决,李延庆虽不愿接受,却又暂时无权干涉。
不过,终有一日,李延庆坚信自己定能改变这荒唐的现状。
虽说韩伦能靠着特权逃过一劫,但他那些狗腿子却没这么好运。
两日之后,朝廷的判决送达洛阳。
清算开始了。
在西京留守窦仪的主持下,曾经替韩伦助纣为虐的一干地痞流氓被一网打尽,偃师县的吕二郎一伙当然也不能例外。
由于韩伦实际上落得个从轻发落,导致窦仪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干脆就将怒气全撒到了这帮地痞流氓头上。
稍作审讯,这些地痞流氓就全被投进了洛阳州狱,享受多重刑具的伺候。
州狱里廷杖如浪,被逮捕的一百多名地痞流氓屁股和后背都被拍得血肉模糊。
吕二郎这位杀人犯尤其凄惨,他的后背被杖上的倒勾活生生刮去了一斤多血肉。
有几十名地痞承受不住酷刑,当场就归西了。
杖刑结束后,正式审讯才开始。
虽说这样有些不符合当朝审案的流程,但窦仪在洛阳军政大权一把抓,如何审讯还不是他说了算?
审讯仅用时三天便宣告结束。
十几名作恶多端的地痞流氓头目被处斩,余下的则全部发配沧州充军。
这充军可不是去当军人,而是在军中卖苦力,若是无钱打点,那不光待遇极差,而且还会受到监军的严加监视。
沧州乃是抗击契丹的第一线,充军的罪犯们要肩负沉重的边防修筑任务,以及粮草搬运任务,还经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前线往往活不过十年。
折腾一干地痞流氓的同时,窦仪也没忘记洛阳韩府。
按照朝廷的指示,窦仪有权抄没韩伦在洛阳的家产,以弥补洛阳这些年损失的赋税与酒税。
至于抄没多少,如何抄没,执行的标准全系于窦仪。
窦仪大手一挥,将韩伦府上的所有人和物全部扣押。
韩府里头的人,那也是韩伦的财产,亦在抄没范围之内。
至于韩伦名下的地皮、房屋、产业,那更是被悉数查封,无一缺漏。
在处理这些财产上,窦仪亦是有独断专行的大权。
最终。
这些抄没的财产一半进了洛阳府库。
另一半,则用于补偿因韩伦而受苦的九百多户洛阳百姓。
......
寒风萧瑟,李延庆身披鹤氅,右手搭在汉白玉护栏上,低头望着脚下茫茫洛水:“留守下手如此之狠,就不怕将勋贵们全得罪了?得罪他们的后果可不轻,下官以为,还是应当留有一点余地。”
此番抄韩伦的家,窦仪可谓是不给韩伦留一点情面。
若是韩伦真被处斩了,那还好说。
可韩伦只是被流放沙门岛,其子韩令坤依然在禁军中身居高位。
可以预见,不久之后韩伦就会得到朝廷的特赦。
往后,窦仪与韩家父子将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而且窦仪婉拒了王爽与王重霸的弹章,这就意味着窦仪拒绝洛阳勋贵集团瓜分韩伦的家产,进而又将洛阳城里的勋贵集团给得罪了。
之前,王爽与王重霸一直骑墙,不肯递交弹章,李延庆还打趣说可以省下分给两人的田地,给洛阳受难的百姓多补偿些。
结果窦仪不但当真了,还付诸了行动。
将洛阳这帮武将勋贵给得罪狠了,窦仪将来的仕途可谓是黯淡无光。
窦仪负手立在李延庆身侧,轻哼一声:“得罪便得罪了,区区勋贵,有何不能得罪的?再说也是这帮人先在淮南惹了本官!”
“至于土地,都已经分出去了,难不成本官再去找百姓收回来不成?”
说着,窦仪突然笑出了声:“呵呵,一想起王爽与王重霸等勋贵只能眼睁睁看着洛阳百姓分走田地,本官就高兴!”
当初在淮南,窦仪奉郭荣之命征收粮秣,却被各地的武将所阻挠,害得他差点人头落地。
说到底,窦仪只是朝廷用来整顿洛阳风气的一把刀。
郭荣与范质相中的,正是窦仪的真性情,以及窦仪在淮南与诸多武将结下的梁子。
窦仪最终也不负众望,在李延庆的协助下将韩伦彻底扳倒,圆满完成了他的使命。
但随之而来的反噬,也将落到窦仪的头上。
而郭荣与范质却无需遭受任何反噬,郭荣甚至还会因为从轻发落韩伦而得到勋贵集团的感激。
李延庆其实想为窦仪打抱不平,但窦仪却对一切坦然接受,李延庆默然半晌,只得称赞一句:“留守真乃性情中人。”
窦仪抚着长须仰头大笑:“哈哈哈!有御史如此称赞,本官也算不虚此行了。”
(第五卷洛阳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