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送走了马道元,很快又折返回了卧房。
阖上房门,老仆轻手轻脚来到床榻边:“郎君,那马医官走了。”
床榻上,双眼紧闭,看起来睡得正沉的韩令坤突然睁开了双眼。
“咳咳咳......”
韩令坤刚一醒来,就咳个不停。
老仆霎时就急了:“郎君,不要紧吧,老朽这就去请郎中来。”
韩令坤咳了一阵,起伏的胸口缓缓平息下来,伸手制止道:“不必请郎中,我没什么大碍,就是胸口闷得慌,那医官真走了?”
见韩令坤咳嗽停息,老仆跟着松了口气:“真走了,老朽才将他送出门。”
“那就好。”
韩令坤轻轻往后一靠,老仆立刻替他垫上枕头,韩令坤挪了挪屁股,找了个舒服的体位,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语气透着虚弱:“他应该没能看出破绽,毕竟我是真染上了风寒。”
“郎君也太不怜惜身子了,怎么能用那么凶险的法子?”老仆很是心疼韩令坤。
“这也是无奈之举。”韩令坤叹道:“我何尝不知道那法子凶险?但为了救我阿爹,我此时绝不能离开汴京,圣上催得又急,我也只好用此下策了。”
虽说郭荣已经当着韩令坤的面,承诺会将韩伦从轻发落。
韩令坤也不是不相信郭荣,但他却完全不信任开封城里的文官集团。
大理寺、御史台这两大司法衙门都在文官集团手里。
待到三司推事一开,谁知道他们会如何审讯韩伦?说不准还会动用酷刑。
为了稳妥起见,韩令坤决定抱病留在开封,务必要护父亲韩伦周全。
至于染什么病,韩令坤也是早有准备。
那便是风寒。
风寒是此时相当常见的疾病,而且可以人为染上。
昨夜,韩令坤在家中疯狂锻炼,出了一身热汗后立即跳入整桶冰水之中浸泡。
如是两次,韩令坤终于得偿所愿地染上了风寒,而且病得极重,昨夜甚至因为止不住鼻涕而彻夜未眠。
说罢,韩令坤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涕也跟着一泻千里。
老仆连忙奉上手绢。
韩令坤擦了擦鼻子,将手绢交还给老仆,并问道:“那马医官,可否留下些什么?”
老仆接过手绢,回道:“那马医官留了副药方,还留下了几样珍贵药材,说是圣上赏赐的。”
韩令坤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圣上虽会对我抱病而起疑甚至发怒,却也不会当真疏远我,你快去将药方拿来让我瞧瞧。”
为何韩令坤敢胆大包天、欺君罔上,故意染病以逃避领兵之责?
是因为韩令坤笃信,自己正受到郭荣的信赖,而且郭荣也确实需要自己。
老仆很快拿来药方,韩令坤接过看了一眼,又还给老仆,并命令道:“立刻照着这方子去抓药,我的风寒必须尽早好转,这领兵之职决不能落到他人手上。”
韩令坤是算好日子故意染病的。
天使司徒诩此时已到洛阳,不日就将押解韩伦入京。
韩令坤此时发病,便可推脱领兵之职,留在开封照拂父亲。
按照往年惯例,北上防备契丹的军队。通常要到十月中旬以后才会出发。
如今还只是九月上旬。
韩令坤很清楚,郭荣此时派自己领兵北上,仅仅只是为了将自己调离开封而已,只要自己的病情能够逐渐好转,这领兵北上的重任终究还是会落到自己肩上。
李重进、张永德这两员大将都远在淮南,论统领骑兵作战,韩令坤自认为,现如今的开封城里无人能出其右。
身为武将,唯有领兵作战才能体现价值,唯有战胜敌军方可巩固地位。
若是为了帮助父亲而丢掉领兵之重任,那可就是因小失大了。
韩令坤自觉神机妙算,以为一切尽在掌控,认为自己可以选择全都要。
就在老仆出门抓药的时候,马道元也回到了郭荣所在的偏殿。
“陛下,韩使相脉象浮紧,确实染了风寒,且病得极重,短时间内恐难以好转,不过臣给他开了药方,只要韩使相能够按时用药,那半个月内病情便会逐渐好转。”
马道元不敢有所隐瞒,将韩令坤的病情如实道来。
“他竟然真的染了风寒?”
郭荣一开始还有点不信,又向马道元确认了一遍,方才相信天下真有这等离奇事。
很难想象,一个三四天前还生龙活虎的猛将,会突然患上严重的风寒。
郭荣略作思忖,问道:“那韩令坤对他的病情可有交代?最近这天气实在称不上寒冷,他是如何染上风寒的?”
马道元如实回道:“臣替韩使相把脉时,他正在熟睡,听说他昨夜一夜未眠,臣也不好意思打搅他。”
郭荣眉头紧皱,又问道:“那他这风寒,有没有可能是伪造的?”
“脉象不会骗人,但也确实有人为染上风寒的法子,韩使相府上应当有去岁留下的冰块,若是以大量冰水洗澡,也可在短时间内染上风寒,不过这只是臣的猜测,不一定为真。”
马道元不愧是翰林医官中的佼佼者,对韩令坤的“作案”手法了如指掌。
可若是没有真实证据,谁也不能证明韩令坤到底是人为染病还是自然染病。
“罢了,既然韩令坤都病了,朕也不打算追究这些了,你此行辛苦,就先下去吧。”
郭荣实在是不敢往马道元推测的方向去想。
若是马道元的推测为真,那岂不是说明韩令坤在欺君罔上?
就为了韩伦这点小事,韩令坤就敢欺君罔上,那以后郭荣还怎么敢重用韩令坤?
但此时此刻,郭荣偏偏又找不到合适的武将来顶替韩令坤。
为了掌控侍卫亲军马军司,为了制衡李重进,郭荣必须得让韩令坤留在禁军里。
毕竟,郭荣除了韩令坤暂时无人可用。
待到马道元退出偏殿,郭荣往御椅上重重一靠,闭上了双眼,满脸都是疲倦。
侍立在旁的张守恩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叹息,却还是立刻提醒道:“陛下,既然韩令坤病重,那出兵之事应当暂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