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朱元的信?”
李重进一听,脸上浮现出笑容:“回信来得这般快,这朱元应该是答应投降了,可惜,我们先前准备的离间计看样子用不上了。”
会有这般顺利吗?吴观是不大相信的,但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若果真如此,淮南战事很快便能结束了。”
对于战争,吴观有一种本能的厌恶,他的家乡就是因中原与契丹连绵的战争而破落。
“是该结束了,我还想回开封过年呢。”
李重进从吴观手上接过信封,一边用轻佻的语气说着俏皮话,一边麻利地撕开空无一字的信封。
抽出黄麻信纸,才看了一行字,李重进的面色就陡然凝重起来。
信的开头,朱元竟然不以官职称呼李重进,直接称呼李重进为李二。
这便是大不敬了。
很明显,朱元压根就没有投降的意思。
又看了两行,朱元甚至开始明目张胆地嘲讽周朝先帝郭威,称郭威明明是后汉托孤重臣,却造反窃国,实在是有愧后汉高祖刘知远的恩情。
李重进气得嘴巴都歪了,将信用力往身侧一摔:“这朱元,找死!”
郭威是李重进的舅父,也是李重进的老师,他接济了幼年丧父的李重进,教导李重进统兵作战,又引李重进为心腹,接连提拔李重进。
李重进一直以来都视郭威为父,在心中立誓要永远效忠郭威。
如今见朱元**裸地侮辱郭威,李重进岂能不气?
吴观连忙起身:“使相,这朱元是不肯投降么?”
“他岂止是不肯投降?他简直就是找死!”
李重进双手叉腰,黝黑的脸颊不断抽动,显然气得不轻。
其实,李重进先前写给朱元的信上,写明朱元的籍贯与本名,本是想唤起朱元的思乡之情,好促使朱元投降,想不到却起了反作用。
朱元果然是不会轻易投降的......虽说猜测正确,吴观心中却没有丝毫得意,他连忙劝慰道:“使相息怒,朱元不肯投降,将来后悔的只会是他自己。”
李重进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仰头连吸三大口气,怒吼道:“等我活捉了这厮,定要将他投入军巡狱,叫他后悔活在这世上!”
隶属于侍卫亲军司的军巡狱,是此时最为阴森恐怖的监狱,专门用来关押各种政治犯,各色刑具能摆满三间大房,刑讯逼供的手法更是天下无双。
就算是神仙进了军巡狱,在百般刑具的拷问下,都只能知无不言。
又发泄了一阵,李重进心头之火才稍稍平息。
李重进往帅位上一靠,咬牙切齿:“看样子,直接策反朱元已绝无可能,先前准备的离间计,是该派上用场了,照隐!”
吴观连忙应道:“下官在。”
李重进厉声命令:“立刻去做准备,今夜就开始施行!”
“是。”
.......
夜色再度降临,紫金山顶的唐军大营灯火通明。
位于大营中央,是主帅边镐的大型营帐群。
边镐单人独享两座营帐,其副官亲随占有四座,而边镐随身携带的一车佛像,竟也分得了一座营帐。
正值亥时,边镐跪坐在供奉佛像的营帐里,双手合十,虔诚地做着祈祷。
边镐年近六十,面色白皙慈善,身形肥硕丰满,配上一副八字胡以及颌下一缕通黑的长须,在香烟笼罩下,活像年画上的财神爷。
六年前,占据湖南的楚国发生内乱,边镐当时官居信州刺史,奉唐主李璟之命帅兵攻入楚国,兵不血刃便拿下楚国都城潭州,楚国各地武将纷纷投降。
全据楚国后,边镐升任湖南安抚使,管辖整个湖南。
边镐之所以能轻松占领楚国,是因为楚国皇室内乱,各路武将互相不服,见南唐派兵,便都投降了南唐。
虽说这些武将表面上都服从了南唐,但他们都保留了各自的军队。
这就给南唐在湖南的统治埋下了隐患。
边镐因崇信佛教,外貌慈善,走哪都带着一车佛像,对待楚国的降兵降将也颇为仁慈,在湖南得了个“边菩萨”的绰号。
但边镐并非真的仁慈,他性格优柔寡断,加之当时的南唐在湖南的驻军并不多,他才不得不对楚国降将持怀柔态度。
这就助长了这帮降将的气焰,让他们意识到边镐就是根软骨头。
边镐治理湖南不到一年,各地降将就接连起兵,将边镐以及唐军赶出了湖南。
丢了湖南,边镐遭到了李璟的厌恶,被剥夺一切官职,流放边疆。
这一流放就是四年。
四年后的显德三年,周军大举南侵,在南唐枢密使陈觉的运作下,边镐再度出山,统领五万大军支援寿州。
就是这么个对敌人“仁慈”的边镐,对付起自己人来,却是毫不手软。
从陈觉那接到陷害朱元的密令后,边镐立刻就想出了“借刀杀人”的妙计,将朱元安排到了紫金山北麓,让朱元直接面对李重进麾下的周军主力。
李重进派兵攻寨,朱元若是输了,那边镐便有的是理由处置朱元。
而朱元若是胜了呢,边镐也会借口士兵损失惨重,想办法说服唐主李璟,将朱元调回江宁府。
毕竟进攻的是那位“黑大王”李重进,朱元的兵力远少于李重进,胜也只会是惨胜,麾下一万五千士兵必然损失惨重。
等到了江宁府,宋党便有的是办法对付朱元。
若是李重进压根就不派人来攻寨,而是与唐军继续对峙下去,边镐也有法子对付朱元。
李重进手握近十万大军,却不主动进攻,定是你朱元早已通敌,所以李重进才不攻击你朱元驻守的北麓!你朱元就是想伺机倒戈!
到时候,边镐便会用这种借口来攻讦朱元。
而且边镐还会伪造朱元与李重进的通信,并将通信上交李璟,以让李璟彻底丧失对朱元的信赖。
没了李璟的庇护,那朱元在宋党面前就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在脑海中将全盘计划都过了一遍,边镐慈祥的面容上竟浮现出诡异的冷笑:
朱元呐朱元,你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陈枢相?这实在是你自寻死路,我边康乐虽慈悲为怀,却也不得不为国除害了......
一念至此,边镐又对面前的半丈高实木佛像,虔诚地行了跪拜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