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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李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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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滁州,就这点粮食了?”

    窦仪在赵匡胤、李延庆等一干滁州官吏的迎接下,进入滁州城,草草吃过接风宴,就直奔粮仓。

    按照窦仪的预想,驻守滁州的赵匡胤一直没找朝廷要过粮,应该存粮不少。

    可在赵匡胤的带领下进入粮仓,窦仪被滁州的存粮规模惊呆了。

    足足八间大粮仓,竟然只有一间存有粮米,剩下的七间尽皆空空如也。

    赵匡胤跟在窦仪后,尽量压低声调:“窦计相,滁州地狭民寡,本就没多少储粮,加之五千兵马一个多月的消耗,目前就剩下这点了,若是计相拿走这些存粮,明开始,某就得找朝廷讨粮。”

    李延庆就跟在赵匡胤后,他没想到赵匡胤竟然将事做得这么绝,完全是一点粮食都不想上交。

    其实赵匡胤本来是想留两仓库的粮食给窦仪,可昨寿州传来大捷,他自忖伐唐大军应该获得了寿州城里的仓储,不会再有缺粮之虞,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粒米都不让窦仪带走。

    虽说窦计相的称谓令窦仪很是受用,但眼前的“惨状”却令他心底发凉:滁州可是自己征粮的首地,若在滁州遭遇不利,接下来的六个州,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古人向来迷信气运,如今开门不顺,窦仪心很是糟糕。

    窦仪旁一名着绿衣的清瘦官员抬起手,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他,窦计相霎时反应过来,问赵匡胤道:“赵太尉,粮仓账簿何在?”

    “账簿?”赵匡胤装作糊涂的样子,扭头问后的李延庆:“李推官,账簿何在啊?”

    李延庆轻声回道:“回太尉,账簿已经随州衙化为灰烬。”

    “哦,你这么一说,某倒想起来了。”赵匡胤一拍脑门,笑着对窦仪道:“计相,滁州城破时,滁州衙门被那皇甫晖放火烧了,账簿自然也化成了灰,若是计相不信,可随某去瞧瞧原来的州衙。”

    赵匡胤将锅甩给了死人,死无对证之下,窦仪却还不肯死心:“那,便去瞧瞧。”

    原滁州州衙,位于滁州子城内。

    滁州子城周长一里,地处滁州城偏西的一处小土山上。

    窦仪提着官袍下摆,奋力爬上土山,却只看到满地断壁残垣。

    真,真烧了啊...窦仪的面色霎时染上了一层黑灰。

    看过烧成废墟的原州衙,窦仪借口体不适,带着随行人员返回赵匡胤给他安排的住处。

    “子平,此次滁州之行恐怕会无疾而终,我不知该如何向朝廷交代。”窦仪看着面前泛着波纹的深绿色茶汤,面露哀愁,他本就不善于财务,见到滁州如此光景,更是不知所措。

    被窦仪称为子平的绿衣中年官员,名为薛居正,目前暂任行在三司判官,作为窦仪的副官,随窦仪南下征粮。

    与不善财务的窦仪不同,薛居正为官二十载,大半时间都是在三司内任职,在盐铁、度支、户部三大部门都有过供职,可谓是精通财务。

    薛居正一路行来,将滁州的民生百态看在眼里,很清楚滁州目前缺粮的困境,对于窦仪此番遇挫早有预料,也早就在心中打好了劝慰上司的腹稿,脱口而出道:

    “滁州仅有三县,人烟稀少,本就贫弱不堪,即便稍有存粮,想来赵太尉也不愿上交朝廷,必会千方百计加以隐瞒,计相只需如实上报,想必朝廷也不会追责。

    而且朝廷此番在寿州大捷,寿州城内有伪唐积存多年的粮草,我军缺粮的问题应有所缓解,即便滁州无粮,计相也大可不必焦心,扬州向来富庶,我等只需快马加鞭赶赴扬州,定能有所收获。”

    薛居正在基层任职多年,各种蝇营狗苟见得多了,轻易就能看出赵匡胤刻意隐瞒实,但他并不会声张,赵匡胤目前很得圣眷,不是他和窦仪能够得罪的。

    “有子平宽慰,我就安心了。”窦仪面色终于平缓下来。

    窦仪也是心里苦,他此番征粮,本不想这么快就来滁州直面赵匡胤,可扬州和江宁府之间就隔着一条江,随时有被南唐夺回的风险,驻守扬州的韩令坤已经给朝廷发了好几分急递,屡次催促朝廷派援军支援扬州。

    而从寿州去扬州,又必须要经过滁州,所以窦仪也没办法,只好选择滁州作为第一站。

    喝了口茶汤,窦仪吩咐道:“既然滁州无粮,那我等稍作休息,明即刻南下扬州,子平,你现在就去与士兵们说一声,让他们做好准备。”

    寿州与滁州之间夹着濠州,虽说濠州守军目前龟缩在濠州城内,但沿途也不乏小规模的南唐游骑出没。

    为防意外,窦仪此番南下,枢密院调拨了两百精锐军随行护卫。

    “是,下官这就去。”薛居正起离开。

    ......

    “马知州,跟在窦计相后的那名绿衣高瘦官员,是何人?”

    李延庆注意到了绿衣官员偷偷用手肘提醒窦仪,因此对他很感兴趣。

    刚从旧州衙的废墟返回临时州衙,李延庆就找到知州马崇祚寻求答案。

    “他啊。”马崇祚面露思索之色:“老夫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薛子平,薛居正,听说目前暂任行在三司判官。”

    薛居正?这名字好生熟悉,自己应该是在后世的史书上见过,还极有名气...李延庆仔细在脑海中翻找,却始终也找不到相关记忆。

    算了,暂且放弃...李延庆若有所思道:“这薛判官看起来很是精明,也许会对咱们的谋划有所阻碍。”

    “薛居正在三司里任职十几载,咱们这些伎俩,他若是愿意细究,估计要不了几就能戳破。”说到这,马崇祚却笑了笑:“不过薛居正为人宽简,不苛察,而且他与窦仪此番南下,最主要的目标还是扬州城的库藏,应当不会在滁州浪费太多时间。”

    扬州之富庶,百倍于滁州。

    韩令坤三月初兵临扬州时,扬州主官早跑没影了,扬州城不战而降。

    当时,韩令坤还得意洋洋地向朝廷邀功,自称扬州城的库藏没有丝毫损毁。

    “想来也是。”李延庆闻言稍稍放心:这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而且有自己和赵匡胤在滁州,那窦仪和薛居正估计投鼠忌器,不敢深究......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薛居正来了一趟州衙,声称窦计相明一早便会南下扬州,滁州衙门只需提供三餐吃食以及两干粮即可。

    收到消息后,赵匡胤召来知州马崇祚与推官李延庆商议,在会上忍不住笑出了声:“明,嘿,窦仪也还算知趣。”

    马崇祚适时送上了一个马:“有太尉坐镇滁州,那窦仪自是不敢轻举妄动,除了即刻赶赴扬州,他别无他法。”

    在赵匡胤的影下,作为滁州知州的马崇祚其实并无多少实权,甚至还不如李延庆这个推官。

    赵匡胤笑着看向李延庆:“这还得多亏了李推官的妙计。”

    “太尉过誉了,若非太尉派人将粮食连夜运出城外,下官所谓的妙计,也不过是空谈罢了。”李延庆也不贪功,而且这功绩也摆不上台面,对升官一点作用也没有,没有贪的必要。

    三人一番互相吹捧,公廨内的气氛轻松融洽,一片祥和。

    “此事已了,那就该说说捷报之事了。”赵匡胤面容逐渐肃穆:“寿州城破的捷报是昨夜到的滁州,如今我等正应该在滁州宣扬我朝天威。”

    马崇祚附和道:“太尉所言极是,寿州城破,伪唐朝野俱将胆寒,我等正可借此良机,拉拢滁州豪强。”

    看起来,这两位还不知道捷报为假,但自己决不能透露出去,如今也只能先照着赵匡胤的意思来...李延庆面色平静:“下官无异议。”

    “那好,某一会便让书吏将捷报抄写几十份,送达滁州各乡,让滁州百姓都晓得我朝军的厉害。”

    谈及军,赵匡胤心底骄傲油然而生,毕竟前司这一年多以来都是他在练。

    三位主官商量了一番细节,会议便宣告结束。

    李延庆走出公廨,望着天空中积聚成团的黑色乌云,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对于朝廷伪造捷报的用意,李延庆能猜到几分,应该是攻破寿州城无望,朝廷想要用计诈取濠州城。

    用意无非是好的,但手段却着实有那么点离谱,最后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成效。

    李延庆想起方才公廨内两名同僚的狂放,不由感慨:想必这番闹剧不光只是在滁州上演,淮南境内被周朝占据的七个州,目前应该都已收到所谓的捷报,伪造捷报的闹剧最后又该如何收场?

    略加思索,李延庆便决定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事。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天塌了也是上边的人顶着,自己现在只是一介推官,何须心这等大事?

    而且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这推官衙门里,需要自己心的事还多着。

    不出所料,李延庆返回推官衙门,刚坐下,两名孔目官就迎了上来。

    先是戴景递上了几分供状:“自推官离去后,下官共审讯了六名罪犯,这些便是他们的供状。”

    李延庆接过供状,仔细翻看了一遍:“不错,辛苦戴孔目了。”

    娄斌紧随其后问道:“推官,那位窦计相来滁州,究竟所为何事?”

    看着娄斌求知若渴的小眼神,李延庆轻描淡写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窦计相此番是要去扬州彻查库藏,途径滁州罢了。”

    原来他不是刻意来滁州,还以为窦计相这等高官来滁州,是要宣扬朝廷的新政...娄斌略感失望,眼神也随之暗淡,回道:“多谢推官为下官解疑。”

    李延庆没去看娄斌,对戴景说道:“你上午说起过的吏转官的法子,我方才仔细思忖了一番,觉得还算可行,今我便会寄信给家父,至于成与不成,我并不能做主。”

    戴景顿时血压拉满,涨红着脸道:“推官英明。”

    娄斌虽说勉强镇定,但李延庆仍能看到他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指。

    看样子,你两早就串通一气了,也算是坐实了我心中的猜测...李延庆平静地说道:“些许小事罢了,你们若能继续实心用事,助本官还滁州太平,往后论功行赏,绝不会少了你俩的功绩。”

    戴景与娄斌偷偷对视一眼,眼中尽皆迸发出喜色,双双拱手道:“下官谨记,多谢推官提携!”

    两位下属的小心思,尽皆在李延庆掌控之中。

    不过李延庆并未感到一丝自满:这两人求官若渴,心迹表露无遗,加之这两人对自己的份很是景仰,在自己面前不敢耍太多小手段,所以自己能轻而易举地看破他们的心思......

    而面对与自己地位相等,甚至地位高于自己的赵匡胤时,自己就没法完全把握住他的想法......

    李延庆俯视两位下属:“好了,各回各位,准备下午的审讯。”

    “是。”两位孔目官齐声答道,声音洪亮有力。

    下午申时末,李延庆完成今的审讯任务,在两名孔目官的陪同下,又去了一趟州狱。

    经过几审讯,州狱之中目前只剩下百名不到的囚犯。

    而且随着不少轻罪囚犯服刑出狱,李延庆的名号也逐渐在囚犯中传遍。

    囚犯们都晓得,州衙里有一位李推官,把囚犯当人看,愿意为囚犯做主。

    一见到李延庆,就有一名囚犯冲到牢房门口:“李推官,何时能轮到小的?”

    李延庆脸上露出和熙的微笑:“不用急,顶多再有五,你们皆可离开牢房。”

    更多的囚犯听闻李推官到来,纷纷挤到牢房前。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李推官万岁。

    好几处牢房就接连响起“李推官万岁”的欢呼。

    “万岁”在此时还并未沦为皇帝专属,百姓遇到敬佩之人,时常会口呼万岁来表达心中激动。

    声浪一潮高过一潮,过了半晌才逐渐停歇。

    李延庆倒并不是激动,但在这种氛围下,心中不自觉地就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绪。

    执掌他人命运,确实能带给人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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