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会客厅后,李延庆感到些许茫然。
那个白白胖胖的四弟李延德,就是父亲给自己找的可靠帮手?
是不是有些太不可靠了?他才十五岁啊。
虽说自己也才十六岁不到,但自己可是两世为人,四弟李延德那能比吗?
李延庆行走在庭院中,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父亲那张黑乎乎的笑脸,以及父亲的那番说辞:
“哎呀,你别看德哥儿年龄不大,他可是从小就跟着你叔父学习,论才智谋略,你叔父可是咱们李家最强的,远超我和你伯父,要不然你叔父怎么能当好榷盐使呢?
德哥儿完美继承了你叔父的精明能干,文书、算账那是样样精通,他定能为你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你去和他聊聊自然就明白了。”
说罢,李重进就借口有要事与李重赞相商,要李延庆离开会客厅。
李延庆答应了下来,准备去会会自己这位早慧的弟弟,看看他能否当得起父亲这番高度评价。
......
会客厅在李延庆离开后,便陷入沉寂。
李重进与李重赞兄弟两人的面色都沉下来,两人都低头喝着闷酒。
约莫半刻钟后,李重赞打破沉寂:“陛下已经决意要征讨南唐了?”
“还没有。”李重进仰头将手中酒碗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碗,一张黑脸透着苦涩:“但我估计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出兵了,李谷进宫之后,宫中只是传出了要限佛的风声,其中深意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李重赞轻叹道:“国库缺钱,陛下想从佛门里弄些钱出来,这下估计要拖到明年年末去了。”
李家如今就指望李重进能够重新掌兵,这样李家三兄弟的权位才能稳固。
知道李重进短期内无望领兵征讨南唐后,李重赞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李重进给碗中倒满酒:“你这榷盐使的位置,八成也是保不住的,不过政事堂应该也不会太过亏待你,会将你提为解州刺史。”
“刺史,嘿。”李重赞不由笑出了声:“在解州,刺史就是个摆设,榷盐使才是真刺史。”
周朝垄断全国的食盐交易,每年专卖食盐的收益占财政总收益的一半还多。
此时的食盐又大致分为三种:东海所产的海盐、河东所产的池盐,以及巴蜀所产的井盐。
其中质量最好、卖价最高的便是河东解州盐池出品的池盐,因成品晶莹剔透,又被称为雪花盐。
周朝在满足自需求的同时,还将雪花盐大量出口至南平、楚国,乃至契丹和北汉等地,换取巨额的贸易收入。
解州也因此成为了周朝的财税重地。
但解州的地理位置十分堪忧,往北二百里,便是周朝的死敌北汉。
北汉非常觊觎解州的食盐,屡次兴兵南下,夺取解州。
而榷盐使又有权监管天下食盐贩卖,凡走私食盐者,榷盐使皆有权越过地方州县,逮捕并审理走私犯。
所以为了确保解州盐池的安危,也为了让榷盐使有足够的力量监察全国食盐交易,朝廷赋予了榷盐使极重的职权。
榷盐使麾下拥有一支多达三千人的精锐护盐军,在监督盐池劳工之余,还有余力在全国范围内打击走私犯。
同时在解州盐池周边十里内,内政和司法权也都归榷盐使掌管,解州刺史皆无权插手。
故而在解州,榷盐使才是真刺史,解州刺史不过是个空架子。
李重赞若是升为解州刺史,差遣看起来虽然有所提升,毕竟刺史的品阶远比榷盐使要高,但职权却将被大大削弱,彻底沦为一个摆设。
李重进出言相劝:“世艰难,你就先隐忍一阵子,待我重新掌兵,这榷盐使的位置早晚还是你的。”
“也只能如此了。”李重赞苦着脸,抿了口小酒:“对了,你当真想反吗?”
李重进双手撑在膝上,苦笑道:“我哪想反呐,可你也清楚,郭荣对我猜忌颇深,军上下如今遍布他的亲信,假以时,我和张永德那帮前朝老臣,都会被他调离军。
而郭荣他几个儿子年岁尚浅,若郭荣早亡,周朝将会沦为后周,新帝必然从军中产生,届时新帝定容不下我们李家,我不得不反,所以必须早做准备。”
这个理由李重赞可以接受,他抚着长须,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如果陛下在他几个儿子长成前就宾天,你才会反?”
“当然,这毕竟是先帝建立的周朝,先帝待我们兄弟三人恩似海,如非万不得已,我哪会反?”李重进面容严肃,语气笃定。
李重赞轻轻点头,继续问道:“那你成立那个乌衣台,是为了未雨绸缪么?”
“当然是为了未雨绸缪。”李重进语带骄傲:“不过这成立乌衣台之事,却不是我办的,而是庆哥儿独力完成的。”
李重赞惊了,站起:“这事你在信里可没和我提过!”
“这有什么可提的,大惊小怪。”李重进不以为意,并摆摆手,示意李重赞坐下说话。
李重赞毫不领,高声质问道:“那这乌衣台的主事者,难不成也是庆哥儿吗?”
“当然是他了,不然你以为是谁?”李重进有些纳闷了,自己这三弟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现状,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这下我可被你害惨了。”李重赞霎时间面无血色,摊坐在椅上:
“我以为庆哥儿只是挂个名,进去历练历练的,主事的应该是你,或者你的心腹,所以我才同意让德哥儿也进去历练一番,可谁想......”
李重进咧嘴一笑:“这你就放心吧,庆哥儿持重老到,很懂分寸,不会坏事的。”
“可他才十五岁!”李重赞腾地蹦了起来,一张圆脸陡然间气得通红:
“十五岁啊!你十五岁的时候在干啥?啊?不是还在地里刨土吗?好你个李重进,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去执掌乌衣台这等要害,你可真干得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