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秋税之后,便是各地举行解试的时间。
李延庆与张谦和坐在宋城州学对面的茶馆二楼,居高临下,看着参加解试的三百余名考生从州学内鱼贯而出,宋州大半的读书人都在此了。
“看着你昔日的同学都参加了解试,你有何感想?”李延庆望着坐在对面摆弄着茶具的张谦和,若有深意。
张谦和自嘲道:“那又如何,我就算通过了解试,也过不了省试,至于他们,那就更不用提了。”
此时的科举考试分为两级,第一级是在州府中举行的解试,又称发解试,通过者可以获得地方府衙开具的文书,称为“解”。
持有此“解”者,便可参加来年三月于开封举行的省试,因为由尚书省下辖的礼部主持,故称省试。
此时一般情况下不会举行殿试,省试的头名便是状元。
通过解试者就被称为举人,但此时的举人不比明清,是没有任何特权的。
多年考不上进士,家财散尽的穷举人还会被乡人骂作“穷措大”。
因为“解”这种东西,是一次性用品,只能用于来年的省试。
若是没有通过省试,考生需返回原籍继续参加解试获得“解”,才可再次获得省试的资格。
在考生组成的蓝白色人流中,李延庆还看到了不少中年人,甚至是两鬓斑白的老者,都是省试失败回来继续参加解试的考生。
李延庆闻言点了点头:“也是,去年全国赴开封参加省试的举人不下四千,中进士者仅有十三人,其他诸科合计也才八十三人。”
这一数据是李延庆从吴观那得知的,省试的录取率是极低的,特别是进士科。
去年参与进士科考试的举人,有两千人之多,朝廷仅仅只录取了十三人。
但只要考中进士,那就意味着官路畅通。
吴观这些天一直在李延庆面前念叨着他的同窗,今年三月进士中举的雷德骧。
雷德骧在开封守阙半年,这个月便荣任磁州判官,成为了一州的主官,给吴观寄了信过来,着实令吴观羡慕不已。
张谦和闻言,微笑着,将一杯冲好的茶水推向李延庆:
“所以,我还是替郎君做事更好,仅凭我区区才智,若想要考中进士,不苦读个二三十载,那是绝无可能的,二十年,多好的青春岁月,我何必苦读于斗室之中呢?”
这雷德骧虽然考取了进士,但今年已经是三十七岁了,说是苦读了二十载丝毫不为过。
并非人人都能如当朝宰相王溥那般天赋异禀、学富五车,二十七岁就可高中状元。
“这就见仁见智了。”李延庆端起茶水,低头浅饮一口。
进士科虽难,但前途无量,此时大部分读书人都会选择这条途径,那些头发花白仍然坚持参考的考生便是佐证。
一般来说,像明经科、明法科这样只需死记硬背的科目,即便是中人之姿,考个十来年,总归是能考上的。
可那些妄图一步登天的学子,大多不屑于考这些科目,他们的眼中只有高贵的进士科。
茶水入口清香柔滑,李延庆称赞道:“你这泡茶水准倒也还行,跟谁学的?”
“是我在州学的教授教我的。”
听张谦和提及州学教授,李延庆想起自己曾经下的命令,便问道:“说起州学的教授,你有和他谈妥退学一事吗?”
张谦和轻声回道:“这是郎君吩咐的事情,我岂敢忘记,那日出了节度使府后,我便带了厚礼去教授家中,与他谈妥了此事。”
“那便好。”
李延庆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手心的寒意逐渐散去。
开封国子监的祭酒,尹拙并未接受李重进的邀约,直接明了地拒绝李家参与九经的销售之事。
即便是同乡李谷做中间人,即便李重进愿意给出宋州推官的位置,尹拙也丝毫不给情面。
李延庆昨夜刚收到消息时,先是感受到了一丝挫败,随即也就释然了。
尹拙确实无需给李重进面子。
作为当朝知名的儒者,国子监的祭酒,三十五年前中进士,历仕五朝的元老,尹拙在此时的文坛中声誉极高。
朝廷每年祭天所用的祭文、出征所用的檄文皆出自尹拙之手,还是前朝实录的修史官,说他是当今的文坛领袖也不为过,何必给一个靠关系上位的暴发户面子呢?
即便父亲李重进确实长于战阵,战功赫赫,可若他并非郭威的外甥,是绝无可能坐到如此高位的。
不过正好自己马上就要去开封国子监就读,这位尹拙就让我李延庆去会会好了,看看这国子监的水究竟有多深。
将顶住窗户的木棍取下,关上窗户,李延庆问道:“与你相熟的同学,你觉得有能为我所用的吗?”
张谦和闻言仔细想了想,与自己相熟的同学,无非是五个宋州书吏家的儿子,还有三个本地富户家的儿子,他们之中并没有什么人能称得上堪用。
摇了摇头,张谦和肯定地答道:“没有。”
.......
于是,又过了一周,李重进带领着开封李府的大队人马,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了三天后,终于在上午辰时抵达了宋城。
在宋城的官员、胥吏、富户,闻讯而来的僧人、百姓,共计两千多人的夹道迎接下,李重进骑着棕色的骏马,在一百五十名精干护卫的簇拥下,声势浩大地进了宋城。
跟在李重进后头的,还有五十多辆双驾大车,载着家眷侍女,贵重衣物,以及金银财货等。
李重进的大儿子,李延顺因为差事留在了开封城中,并未随行。
李延庆和吴观指挥府中护卫和仆役忙碌了一整天,一直到黄昏初定,李重进带来的这批人马才算初步在节度使府中安定下来。
第一次见到了这一世的父亲、母亲,一个哥哥,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李延庆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家人的性格、外貌、习惯,早就深深刻在了李延庆的记忆中。
父亲李重进豪爽大方,继母翟氏矜持有礼,两个弟弟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喊起哥哥来也是亲切自然。
李延庆很快就与他们相处融洽。
除了面色阴沉的二哥李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