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盐政的重点在两淮,即设在扬州的两淮都盐转运使司,它下辖三分司:泰州、淮安、通州;所产盐行销应天府、南直隶江北各府州、江西,嘉靖时又增湖广部分府州,每年盐产占整个大明盐产量的三分之一以上。
大明前中期,两淮盐政还是由陕西、山西与安徽三地的盐商瓜分两淮盐引;到了中后期,慢慢变成南直隶徽商的天下,最后连两浙的盐引都被徽商占据大部,往北更控制了长芦部分盐引,从这可以看出徽商对大明盐政的巨大影响力。
到了继承明朝盐政的满清政府上台,徽商这种势头更加凶猛,完全没给外地盐商多少机会;也是到了统治的中后期,缺少狠辣皇帝的铁腕,这些盐商和主管官员根本不把国家法度放在眼里,盐政自然也就败坏不堪,盐商也渐渐走向了末路,在后期长江两岸的拉锯战和后来的军阀混战里没落,留下无数的令人叹息的故事。
一般的来说,这些盐商在赚足了钱后,除了该出的政治献金;也会投入教育中,毕竟古时风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们会让家族子弟去读书,参加科举,以脱离商籍;还有更是会追求风雅,举办各类的诗会、画会,招募文人,与江南的士族搞好关系。
他们更多的是及时行乐、相互攀比,那自然是奢华无度,倒也从另一方面造就了扬州的独特的文化,如独具特色的江南私家园林、精致的“盐帮菜”、喜爱“养瘦马”、还有就是扬州的“娱乐业”异常的发达。
中国的江南私家园林中,以扬州、苏州两地的私家园林为代表,其中明末扬州望族郑氏兄弟的四座园林,被誉为当时的江南名园之最。
它们分别是:郑元勋的影园、郑元侠的休园、郑元嗣的嘉树园、郑元化的五亩之园;郑家就是盐商家族,后来参加科举成为士族,家里四兄弟都能造出如此高质量的园林,足以表明扬州盐商的富足。
后世经过明末清初的战乱,特别是“扬州十日”惨烈屠杀,保留到现在的园林大都是扬州清代盐商和民国商人的杰作。
这些园林有些是在明代园林上打造的,有些是依据自己喜好重新打造的,也就有了什么“扬州八大园”或“扬州十大园”称号,如个园、何园、小盘谷、冶春园、珍园等。
两淮盐商江寅,是继明万历、天启朝期三位两淮盐商总商黄琦、汪道裴、吴良儒后新的总商;他祖上也是商人,直到他父亲这代才开始做盐商,但到了他手上才真正做大,如今终于登上的两淮盐商的顶峰。
下面的盐商还有程、徐、郑、曹、宋、鲍、叶等几家,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总商的宝座,这几家或为场商,或为运商,各有其生财之道。
场商专向灶户收购食盐卖给运商,他们利用贷本取利、压价收盐等手段盘肃灶户,有的场商还招募盐丁,自行生产,牟取厚利。
运商则专事办引销盐,他们以极低的场价购买食盐,运至销盐口岸高价发卖,获利最大。
崇祯一年十一月,两淮盐商总商江寅府邸寿芝园,东厂都抚常延兴此刻就大咧咧的坐在他的正厅里几个婢女在一旁侍候着。
正厅装饰奢华,用料考究,家具大部都是海南黄花梨,当然紫檀是不敢用,那是皇家御用的,但也架不住做工精细啊!
常延兴看着一边侍候的“扬州瘦马”,心里暗笑,这群盐耗子还真是会享受,这摆设的物件和雕刻的工艺竟比陛下皇宫摆设还要豪华、奢靡,这些人还真是有钱啊!
主坐的江寅其实内心很忐忑,他们江家子弟还没几个出仕,全靠家族几代积累的人脉和天赐的良机才坐到总商的位置。
在读书、做官这方面与黄、汪、吴、程等几家相比,差得可不是一般的远,那几家从万历朝起一直都有人在朝廷做官,学术上的成就在江南士族中名声也挺大,但有时也会被这名声连累。
江家在这方面弱点,也许是被魏忠贤给提到总商位置的一个主要原因。
江寅自从常延兴进府,就心神不宁,一直在回忆天启七年底到现在发生的各种事情,弄得自己坐立不安,不停用喝茶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从去年底陆续传来长芦、山东的几个大盐商被请进京城议事,但一直没他们离京的消息传来;反倒听说朝廷派人将长芦、山东两地的盐场给重新整编了,全部改成了盐田,据说还动用了武力镇压了几个闹事的盐商。
他就这些事去问两淮都盐转运使府,也派了人去南京户部打听消息,可都没探出什么风声。
接下来的事就更糟心了,那神奇的水晶灯和惊奇的内衣为引子,聚集的矛盾终于爆发,南直隶各地都乱了,乱民冲击京城商号;接着是驸马遇刺、南直隶士族闹事。
朝廷的处置还没下来,就传来皇帝在张家口与蒙古各部会盟成功,他还没来得及展望自己的盐业版图扩张的可能性,南直隶被拆分、江南士族被打压的消息接连而来。
现在那皮笑肉不笑的东厂副厂公坐在身边,他如何不慌!
至于外族入侵、皇帝北上张家口那两战和后来的变革,早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了,被自动忽略了。
江寅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心的试探着:“常大人,这次有兴来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常延兴抬头看着头顶那光彩夺目的五层水晶灯,打着哈哈:“怎么,江总商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不可能吧!”
江寅内心那个苦的,有些风声早听说了,但他内心还在幻想那些不是真的。
终究斗不过朝廷,最后他也豁出去了,咬牙道:“常大人,您就给江家指条明路吧!江家上下都会铭记您的恩德!”
常延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慢慢说道:“别介!本官可受不起,是你们这些盐商惹恼陛下,要不是看你没掺和在里面,魏公才托本官提醒你一下!要不然谁也帮不了你。”
这些传闻竟然是真的,他们胆子也太大了点。
江寅忙挥手让服侍的几位“瘦马”都出去,自己则下座一滚,趴在地上,磕头恳求道:“常大人!您可要救救小人啦!小人可一直忠心耿耿的为朝廷办事,从不敢有半点含糊啊!”
常延兴一动不动,打着哈哈回道:“行了,你也不用装了,这十万两的吊灯都买得起,还正是尽心尽力!这盐政陛下肯定是要改的,怎么改?估计你也看到长芦、山东两地的结果了,可靠齐驸马的商号也吃不下这么多盐,具体该怎么办?是怎么让陛下对你放心,其余的话咱也不好多说!”
江寅听着有希望,心里大喜,急道:“常大人,只要您看上什么,只管开口,一切都包在小人手上,只盼您在陛下面前多说说好话!”
常延兴哭笑不得,冷言回道:“你如果这样想就算了,本官是送富贵给你,你却要害本官。算了!告辞!”
说着起身就走,可一下也走不了,被跪在地上的江寅一把抱住大腿。
那江寅如何肯放,抱住他的大腿,苦求道:“大人,是小人错了,只盼您指条明路!小人真不知道怎么办啊!”
唉!这就是命!
“也不知魏公看上你哪条?头脑怎么一点不开窍!你得在陛下面前立功悔改!听明白没有!想明白点,时间可不等人。”
常延兴不耐烦的说完,用力抽出腿,昂然而去。
江寅坐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正厅大门,好久才下定决心。
两日后,他清点完自己的库银,将一家老小送回老家,把院子交给常延兴东厂的人看管;自己带着长子和师爷押着几大箱子东西坐上漕运船北上京城,和同时出发的还有两淮的其他盐商如鲍、叶、曹、宋等几家。
更远的两浙都盐转运使司制下也有几家盐商启程北上了。
在南京的曹文诏带着皇家陆军第十三镇一个团来到了扬州,另外几个团分别去了南通、苏州及无锡等地,上海的陆战旅则派出一个团南下杭州。
朝廷对取消应天府南京陪都地位后,对两淮、两浙的盐政开始整顿了,也公布了田妃中毒的调查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