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的时光,草长了又衰,衰了又长,草的恣意生长足以让坚实屋宇破败萧条。
若是没人打理,不说墙倒屋塌,恐怕苔藓也早已布满墙角屋檐,屋中浮土也能有一尺多厚,可是整个院落干净宽敞,找不到一丝久不住人的荒芜苍凉。
“谁说这里荒废多年,无人居住?难不成太后要给我们一个惊喜?”重归故园,左清尤为兴奋处处巡视,不禁说道。
秦梦有些失神,今夜赵姬早已在甘泉宫安排好了自己的住宿,可是自己却坚持要回故宅安住。
赵姬说,多年无人打理恐怕早就荒芜了。
秦梦说,那是先王故宅更是先王的赏赐,此来咸阳心中坦荡,问心无愧,就要住于此宅和贤弟长谈!
既然赵姬没有打扫,那平时又是谁照看这座府邸呢?
“报主公,后门门房中趟有一位醉酒老翁!”姚贾前来禀告闲庭信步的秦梦道。
姚贾领路,秦梦见到了老翁,可却是一个陌生人:“莫非就是你常年替我洒扫庭院?你是受谁遣派?”
老翁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干了”,说完翻着白眼又睡了过去。老翁满嘴呛人的酒气,熏得秦梦几欲呕吐。
“醒醒,醒醒……老丈,你是受谁委托照料我的院子?”秦梦再一次晃醒了老汉。
“啊?啊!照料你的宅院……是我泉儿?”老汉迷迷糊糊说道。
“泉儿?”秦梦有心迷糊,看着老汉的貌相,突然想起,一拍大腿道:“章泉!”
老汉迷惑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看着气度不凡的秦梦,急忙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对着秦梦顿首伏拜,“您就是文昌君吧?对,一定是!尽管只见一面,可您的面相早就刻在老汉心上了!请受老汉稽拜!”
“快起起,是章泉让你为我看家护院?”秦梦好奇的问道。
“正是我家泉儿,泉儿全由君公一手提拔,才有了今天的显位,君公也知我家泉儿不苟言谈,但心里有数,他做了大王的郎中卫后,便将我接来咸阳,老汉以为他有了孝心,不想他对我说,和秦子主公在一起就有了家,他不希望他的家荒芜,让我照料君公的宅邸!”这位昔日甘泉亭的亭长说道。
秦梦点点头,有些感动,又有些失望,适才自己心底里还认为这会是赵正的贴心所为,没想到却是默默无闻的愣小子章泉用心之举!
“章泉去哪了?没在咸阳宫吗”秦梦问道。
“不晓得,老汉也有小半月未见他了!”老汉眨眨眼睛说道。
秦梦心中再生不好的感觉!
章泉随同狗黑子为救左清九死一生奔波数千里,终于在大斗拔谷与秦梦相会,狗黑子身受重伤,章泉照顾左右,后来伤好之后两人都被秦梦安置在了咸阳,负责协助鲁下弦联络大小事宜。
有几次章泉为赵正效力,很得赵正赏识,便被留在身边做了郎中卫,后来逐渐成了赵正的心腹侍从。
然而随着秦梦入秦,章泉像是消失了一样,不知所踪。
不仅是章泉,就连说话最合赵正心思的豆旃,秦梦也联系不上了。鉴于赵正日后的成就,为了避嫌,秦梦同豆旃和章泉并不直接联系,凡是都通过赵正转达。
然而此次秦梦入秦,他们若听到消息,必会来信询问,可是到了目前为止,却丝毫没有他们的音信,秦梦有理由怀疑,他们被隔离抑或者被软禁了。
不论哪种,赵正应当知情。而秦梦至今并未接到赵正片言只语的解释。
这次前来咸阳,秦梦明显觉察出了他和赵正之间的隔阂的冷淡,尤其今夜宴会中赵正的眼神,秦梦尤为心寒。
秦梦睡前,又同左清和盖倩两夫人登上房顶,俯瞰秦王宫璀璨的万室灯火,也在不经意间发现院墙四周布满了眼睛瞪得溜圆的眼线。
一夜寂静,秦梦并没有机会和暗中的墨门隐者取得联系,翌日鸡鸣时分,秦王宫的钟鼓敲响,今日要举行朝会。
秦王谒者前来下令,文昌君务必参与朝会。
天色昏昏,车马辚辚,秦梦踩着鼓点,来到紫宸宫,进入紫宸殿,发现文武群臣也已济济一堂。
太后赵姬联袂大王赵正前后入殿,赵姬依旧是昨日那番威严的装扮,跪坐席上,便朗声说道:“本太后昨夜、今晨连接嫪毐将军两封战报,谒者拿去,让众卿传阅!”
昨夜宴席上,赵姬收到嫪毐的战报,秦梦是知道的,不过今晨又来了第二封,就让人好奇了,难道屯留被嫪毐拿下了?
众人看过嫪毐的两封战报,不约而同向秦梦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秦梦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打开了第二封战报,秦梦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秦卿,依你之见,如何应付当下战况?”台上暖席上的赵姬,面容平静的问道。
秦梦略一思索,望向赵姬下手的呆若木鸡的秦王赵正,做了一个拜手礼说道:“全凭大王和太后遣使,若是我一人安危可以挽救万千将士的血肉之躯,在下义不容辞!“
“那好!既然文昌君深明大义,本太后就封秦卿为大王特使,前去屯留,协商诏安成蟜事宜!”赵姬神色冷酷的命令道:“内史,少府,郎中令署,即可准备各项事宜,随同文昌君即刻出发前去上党与大将军嫪毐回合!”
秦梦心里很苦,也分不清嫪毐的战报是真是假,还是成蟜这厮真对自己恨之入骨?反正心里苍凉一片。
嫪毐的第二封战报,再次回报了上党最新的战局形势,屯留城又一次被秦军围紧,成蟜面临更加孤立无援的绝境。就在秦军大举攻城之时,城头射出一书,成蟜声言只要文昌君秦梦前来送死,他就不在负隅顽抗,当即领兵投降。
赵姬缓缓来到秦梦身边,温柔的拍拍秦梦肩膀说道:“此去屯留,妾身不是让秦卿送死。而是妾身以为昨夜你所言有理,特命你前去屯留,协助嫪毐将军妥善解决此事。要杀要留,全凭秦卿做主!”
秦梦怎能不晓得什么是口蜜腹剑,明明就是要让自己换取屯留城,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秦梦拱手谢过,又向高高在上的赵正执拜手礼,久久望着他,却见他垂首不言,秦梦失望,对赵姬说道:“放心,小子这就去上党屯留,为大王分忧解难!”左清盖倩和几位侍从都成了秦国的人质,秦梦说完转身离去。
晨曦金光万道时,秦梦也已离城,坐在疾驰的轻车上,正在向东一路奔驰。
路过驿置休息时,秦梦终于见到了扮作喂马徭役的鲁勾践。
鲁勾践也已从河西走廊回来,接替鲁上弦掌握隐藏在咸阳市中的墨门隐者。
“王绾传来消息,第二封战报不假,确实来自屯留。”鲁勾践边给马匹添加饲料,一边背对着秦梦自语:“昨夜狗黑子入宫,无意听到秦王正和赵姬之间的密谋,事关重大,他要亲自向秦子汇报!”
秦梦顺着鲁勾践的视线,看到了茅厕墙角卧着一条蜷缩一团的黑毛大狗,秦梦会意一笑,来到茅厕旁,装作玩狗的模样,蹲了下去。
随着黑毛大狗腹部上下起伏秦梦听道:“启禀主公,一直在秦王宫寻找豆旃的下落,终于在太后寝宫甘泉宫,寻到了豆旃,他被太后赵姬软禁了,他告诉仆下,赵姬会对主公下毒手。秦王正也不知受谁蛊惑,以对主公这次入秦产生了猜忌,豆旃让仆下转告主公,行事一定小心。”
果然不出所料,赵正的小心思有猜忌之意。秦梦想不明白,赵正怎么突然就对自己不信任了?
秦梦顺了顺黑毛大狗的毛发,关爱的说道:“好了,我知道了,快些离去吧,这里地潮!”
秦梦站起身来,再次登车上路,鲁勾践借着为秦梦车舆扫落尘土的机会,小声说道:“宗主放心,我等也已暗中发动天下豪杰寻找郑国的家眷!”
秦梦叮嘱道:“一定保密,事情不严,否则功亏一篑!”
再次启程,黄土飞扬,秦梦心情很不好。
连夜赶路第二日清晨,秦梦的特使车马队伍,便来到了函谷关。
秦梦见到了王翦,在为秦梦换置马匹的时候,王翦递给了秦梦帛,秦梦看完,手有些颤抖,心中暗骂:“这就是雄才伟略的千古一帝?真是没个主见的家伙!太让我失望了!”
王翦看到秦梦脸色苍白,连忙拱手说道:“秦弟千万莫要生气,大王年纪还小,又被太后时时压抑,难免心思起伏不定,误解了秦弟!我时常劝解大王,凡是都要看的长远,用人也不能太过苛求,大王贤明,静下来的时候,也会反思一二,还望秦弟不要生气,误会终究会能解除!”
秦梦做了一个深呼吸,自我调解了一下心绪,拍拍手中的书帛说道:“有信总比没信强,至少这份书帛表明,大王以让将我当做了良师挚友来看待,虽然有些恼怒,但也欣慰不已!请王翦将军告诉大王,只要照顾我的家眷,等我制服了成蟜回来,他若还是不信我,我愿意归隐山野,再不露面!”
“哎吆吆,秦弟还是动气了!稍安勿躁,咱们的大王的功业,还须你来辅佐,否则愚兄疆场拼杀的梦想也难以实现了!”王翦快慰秦梦道。
“好吧!世间之事真伪难辨,大王分不清真相,我不怪他,谁让当初他救为一条命,我被误解又算什么?就算这辈子欠他的吧!”秦梦无奈的说道。
王翦很感动,紧紧的握着秦梦的手臂,指指他们身后一众竟敢的秦军甲士说道:“这是大王为你挑选的精锐死士,带着身边护你周全吧!”
秦梦回头,只见两排整整齐齐的彪壮汉子,齐齐向自己拱手行礼道:“见过文昌君公!奉大王命誓死守护秦子平安!”
秦梦握着赵正的质疑书帛心中有些小感动。
赵正的书帛满布皆是质疑自己入秦的真正的目的,还扬言若是想要复辟周室,他这个秦国大王愿意拱手相让只求自己有一说一,不要故能玄虚!赵正坦称随着年龄越大,越觉生活没乐趣,宁愿还回到邯郸庸举里,过着贫贱的生活,有一二伙伴,嬉笑打闹即可。
赵正的书帛尽是消极之言,恳求秦梦如实告知入秦目的,即便有复辟周室的野心,他也表示理解!
这次入秦,虽未和赵正长聊,但明显感到他的迷茫和惶恐,若然与信中所言一致。
秦梦再次上路,依旧风驰电掣,高效的秦国驿站完美的保证了及时换车换马,经过两天不分昼夜的奔袭,秦梦就到达了上党郡屯留城下。
大将军嫪毐亲自前来迎接秦梦,上次邯郸一别,又是四年的时光,嫪毐变化极大,过着高位养尊处优生活,还有鱼水之欢的爱情滋润,他本来生就一副人高马大的好皮囊,如今更显富态,身躯圆润,肤色白皙,膀大腰圆,身穿黄灿灿的铜甲,头戴红缨飞舞的铜盔,整个人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确有卓绝的不凡气质。
“一别数载,再见文昌君,风采依旧啊!”嫪毐主动上前,和秦梦勾肩搭背寒暄道。
秦梦略一皱眉,按照此时礼节,不论尊卑贵贱,皆用揖让之礼,即便不懂礼数的乡野小民,也鲜有勾肩搭背这种轻浮举止,再者秦梦此来是作为秦王特使前来,身份尊贵,嫪毐作为秦国将军见面当用再拜稽首大礼。
这一刻,秦梦深深明白了,嫪毐卑微的小心灵,开始膨胀了。
“屯留城中反贼有多少兵卒?他们粮食可支撑几日?”寒暄过后,秦梦问道。
“诶!”嫪毐的不屑的神情说道:“不管屯留有多少甲士,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我军一轮急射下去,他们尽数都会死于箭矢之下,若不是接到太后停战命令,我此时就已拿下了屯留,生擒了成蟜!”
望了望远处旌旗招展森然以待的屯留城,看看近处垂头丧气的秦军士卒,秦梦笑着说道:“太后此来不是让我送死,本君也怕死,既然嫪毐将军能攻破屯留,那我就拭目以待!”
嫪毐脸色大变不知如何对答,身后一众将校闻听骚动一片,场面就这样尴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