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东北,获水畔,两支军队激战正酣。
亳州梁军在此拦截西窜的齐军,因为这是对方逃窜的唯一方向,所以梁军准备充分。
但低估了一点:齐军的备马极多,所以即便是长途跋涉,接战之后换了备马,丝毫没有疲态。
对方移动速度很快,能够大范围迂回,各部聚散离合如同行云流水。
对于梁军而言,己方准备充分的一击,仿佛砍中一汪水,明明已经砍中了,对方也四分五裂,但只受了皮肉之伤,很快就恢复如初。
随即张牙舞爪扑来。
打“虎”未能一击致命的“猎人”们,渐渐陷入苦战。
幸亏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又有来自徐州的“铁丝网”这种防御利器,所以步兵得以聚集成数个圆阵,抵御敌骑袭扰。
梁军骑兵则穿梭在各阵之间,驱赶逼近的敌骑。
但因为数量上处于劣势,梁军骑兵时不时得躲到阵中,避开敌骑追击。
然而,恼羞成怒的齐军并未打算轻易放过“拦路狗”,他们袭扰徐州屯田区,没讨着一点好,窝了一肚子火,如今就要发泄出来。
齐军不断以骑射袭扰梁军步阵,又在马尾巴上绑着树枝,于上风向来回驰骋,扬起大量尘土。
导致下风向的梁军将士被尘土弄得灰头土脸,不少人眼睛进尘土,难受得很。
阵中,亳州刺史王琳观察着敌情,看着敌骑如同狼群般在周围窥伺,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样的敌人,很难对付啊!
他是第一次面对全员骑兵的敌人,而且是在大平原上与对方交手。
对方的骑兵极其骁勇,加上备马多,所以己方伏击不成、对方动起来的时候,步骑混杂的梁军很难跟得上。
梁军骑兵数量处于劣势,不能擅自追击,且一旦丢下步兵,那些没了骑兵掩护的步兵,很容易被绕回来的敌骑给歼灭。
所以现在伏击不成的王琳及部下,就如同动作迟缓、只能横着走的螃蟹,试图去夹不断移动的老鼠。
现在,螃蟹夹不夹得到老鼠另说,不被老鼠寻个破绽一口咬死就已经不错了。
将士们面对如狼似虎的敌骑,虽然不至于害怕得双腿发抖,却也知道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所以一个个聚精会神,严阵以待。
他们有一层层铁丝网护着,不怕敌骑直接冲进来,就这么对峙,敌人迟早撤退,所以只要军阵不乱,就不会有事。
但如此一来,他们就无法拦截对方,对方想什么时候走,就能什么时候走。
真要是这样,战前的构想就落空了:拦住这支齐军,也好给齐国一个教训。
但是,王琳和部下有信心把对方留下来,因为他们还有后手。
不一会,西北方向尘土大作,却是一支骑兵快速靠近,很快排开阵势,如潮水般向围攻梁军的齐国骑兵扑来。
王琳用千里镜看得明白,冲来骑兵个个头戴漏斗盔,明显是徐州军的装扮,于是按照事前约定,下令己方骑兵出击。
他本人并不擅长骑马冲锋,所以留在阵中指挥,麾下骑兵很快出阵,合成一股,攻击对方南侧兵马。
而北面,留给徐州骑兵。
攻防转换瞬间开始,齐军骑兵分两股迎战两支梁军骑兵,旷野里很快乱成一团,风土飞扬间,骑兵之间爆发混战。
王琳和步阵里的将士,看得见四周的混战有多么激烈,很快发现,许多手舞长柄刀的徐州骑兵和手持矛槊的齐军骑兵缠斗。
古来骑兵所用长兵就是矛槊为主,怎么徐州骑兵用起长柄刀了?
或者说是很少见的步兵所用斩马刀?
一寸长一寸强,长兵的特点就是长,矛的长度一般不低于一丈四尺,超过一丈八的矛又叫槊。
而徐州军的长柄刀,长度似乎也就一丈出头,比对手的长兵短了至少三四尺,这怎么打?
王琳并不擅长骑战,但大概知道骑战长兵的用法,却见徐州骑兵手中长柄刀,用法极其特别。
矛槊技法,有直来直去的刺,画弧线的挑、扫,以及旋转绕的缠、拨、盘,还有大开大合的荡。
而长柄刀呢?
多了砍、划、劈。
长柄刀刀头肯定不轻,但杆短一些,舞动起来灵活程度似乎比矛差太多,当然,也有可能是使刀的徐州骑兵力气大。
两骑交锋,矛刺过来,长柄刀一拨,拨开矛头,随后刀刃沿着矛杆向前滑,这时候持矛之人如果反应不够快,手都被砍断。
若松了手,矛就掉了,而刀势不减,往人身上划过来,躲闪不及,人身上就要被砍得少了什么。
王琳甚至看到有徐州骑兵以长柄刀拨开刺来的矛后,直接把对方坐骑的脖子给抹了。
又见一种用法,却是拖刀:两骑交错而过,手中长兵撞击,各自攻击落空。
长柄刀顺势一‘拖’,赶在对方以长矛回头背刺之前,砍中敌人身躯或者坐骑身躯,胜负顿分。
又有很阴险的用法:隔开对方刺来长矛后,长柄刀下探,刀锋划人腿,甚至马腿。
甚至还有很凶残的用法:凭借蛮力直接劈砍,一刀下去,借助马的冲力,把仓促间横矛格挡的敌人,连矛杆带人都劈成两半。
亦或是凭借坐骑冲力,直接劈砍马头,虽然未必一刀两断,却能把马头砍掉一块,致其立刻扑倒,场面极其血腥。
亳州梁军将士,目睹混杂使用矛槊和长柄刀的徐州骑兵,把先前气势汹汹的齐军骑兵打得伤亡过半,很快溃散,不由得愕然。
然后是欢呼,因为友军实在是太强悍了。
王琳的部下,大多是江湖豪杰出身,平日里好勇斗狠,最佩服的就是能打的“狠人”,如今见着徐州骑兵如此善战,当然由衷欢呼。
齐军溃散,留下大量尸体和无主战马,部分徐州骑兵追击,部分留守。
王琳让步兵们打扫战场,看着渐渐近前的徐州骑兵,心中感慨:这就是李笠练出来的骑兵么?
真是厉害啊,难怪能突击邺城。
他仔细看去,这些骑兵的坐骑都是“半具装”,即只戴上了面帘、鸡颈、当胸,马匹只有正面防御。
不过许多坐骑的鸡颈、当胸上插着箭,看来这披上的防具,还是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正面交锋时,护住了坐骑。
有数骑过来,当中一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人身材魁梧,戴着铁面,看不清样貌,头上漏斗盔顶部小旗有三面,一红二黄,三面并杆,分外显眼,彰显着与众不同的身份。
手提一根两刃槊,长度很长,王琳粗略估计,能有两丈二以上。
胯下坐骑,为一匹雄健的青白杂色战马,人和马都沾上不少鲜血,而那根两刃槊,两个槊头都被鲜血染红。
两刃槊,光看武器,就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驰骋沙场无敌手的猛将。
那人将两刃槊交给随行骑兵,拿下铁面,下了马,对王琳笑道:“王使君别来无恙?”
却是屯田都督彭均,王琳的老熟人、此次协同作战的友军主将。
王琳几名部下,也认得这来自鄱阳的“大鲶彭”,笑吟吟上前,攀谈起来。
熟人见面,一番寒暄,切入正题,但在那之前,王琳很想弄清楚一件事:徐州骑兵所用长柄刀,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正式装备的长兵,还是彭均部曲自己用的武器。
“这长柄刀,是徐州军府正在试用的长兵,分骑战、步战,有相应的使用技法。”
彭均说完,让部下拿来几柄长柄刀,让王琳及左右观看。
“优点和缺点,都有,具体好不好用,得由实战来做检验。”
原来如此,王琳拿着长柄刀,仔细端详起来:
这长柄刀,其刀身比环首刀略宽,刀背加厚,并不是简单的把环首刀接上长杆而成。
刀前端为弧形,刀尖上挑,更注重劈砍,但也能直可刺。
刀背“开裂”,裂出小叉,也不知如此制作有何用意,王琳觉得或许如戟的小枝那般用处。
刀柄截面为水滴形,一头圆一头略尖,尖的一端对应刀刃。
如此刀柄,可以让人在不看刀头的情况下,根据刀柄握感,就能知道刀刃的方向。
王琳掂了掂分量,发现长柄刀没有想象中的沉重,看样子,刀头的重量,不比环首刀重多少。
又试着舞了一下,刺、挑、砍,以他力量尚可的双臂来舞动,觉得这刀舞起来比想象中要灵活,刀头很好控制。
当然,再灵活也比不上矛,毕竟‘头部’的重量差别在那里,王琳知道对于长兵来说,前端分量越轻就越省力、越灵活。
整体而言,长柄刀分量比矛重,灵活也不及矛,但用法特别,可以实战矛、槊无法施展的技艺。
或许经过练习,真的“好用”。
他点点头:“有点意思,此兵器形制从未见过,有名字么?斩马刀?长柄刀?”
彭均回答:“名字到是有,诸位看这刀型,像什么?”
王琳和左右仔细看了看,觉得这刀身前端为弧形,看上去,像眉毛,也像...像一轮弯月。
“刀如偃月,所以取名偃月刀。”彭均公布答案,王琳好奇:“为何会想到用长柄刀做武器?”
彭均笑道:“目的就是破甲,破重甲,步战交锋,作为劈砍类破甲长兵来用,而这长柄刀的用途,比长柄斧多一些。”
“骑兵交战,长柄刀的技法丰富些,可以劈砍,混战时,或许能有帮助。”
“方才说的,是试用的兵器?”王琳副将陆纳问,他对这种兵器很感兴趣。
“对,试用,好不好用,得看实战。”
陆纳又有疑问:“为何要如此折腾呢?矛槊就不错,都督用的可是两刃槊。”
“嗨,这是李郎...彭城公琢磨的...”彭均笑起来,露出森森白牙,道出其中秘辛。
“彭城公认为,军队作战,如同工场开工,工人们要用合适的工具来高效率完成工作,武人嘛,当然要用合适的工具,来提高杀人效率。”
提高杀人效率?
这话听在王琳及一众部下耳中,让他们对李笠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话说李笠成日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