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节,本该是举行“祓除畔浴”的好时候,但从年初一直忙到现在的李笠,没空搞什么活动。
此刻,他乘船来到‘彭城湖’东北畔某地,在岸上军营营地一隅,看着地上摊开的煤样,喜形于色。
煤样来自据此东北外数里地区,那里到处都能用“洛阳铲”轻易挖出煤来。
勘探人员的辛苦和努力,没有白费。
虽然之前一直在打仗,但李笠派出的勘探人员,冒着生命危险,一直在这片地区勘探。
通过与当地人的交流,以及“洛阳铲”这种工具协助勘探,勘探人员用了大半年时间,终于找到了煤矿矿脉。
而这个时代对煤的称呼是“石炭”。
几名男子在一旁介绍情况,因为口音严重,需要人转述:“这里以前,就有人捡到石炭,只是荒郊野岭的,开采不易。”
“若生火做饭,在周围樵采即可,没人会费力气来此开采石炭再运回去。”
“可如今,水泊就在不远处,开采的石炭,用船运出去,很方便,只是不知能卖上什么价钱,能卖多久。”
“毕竟,自古以来,从没听说石炭能赚钱的。”
李笠听到这里,抬头看向那几个男子。
这几位都是中年人,穿戴有别于一般的草民,为附近一些宗族的代表,简而言之,就是地头蛇。
几位中年男子见李笠看着他们,赶紧挤出笑脸,一副谦卑的模样。
李笠开口说道:“本官坐镇徐州,为国分忧,既然来了,就不会走,有本官在此,齐国兵马,休想肆虐!”
这可不是说大话,事实证明,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当然,地头蛇们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试着‘合作’。
结果没想到居然是挖石炭,或称“煤”。
李笠尽可能用简单的语句,向地头蛇们描述一个美好的前景:“本官为长远计,要大兴煤矿,此处既然煤炭丰富,州廨会投入人力物力开采,煤绝不愁卖。”
“诸位只要倾力相助,本官不会让诸位百忙一场,开采出来的煤炭,就按方才说好的价格,有多少,州廨收多少。”
“你们可能会问,官府要这么多煤炭有何用?当然有用,彭城、寒山驻扎那么多兵马、青壮,还有公廨官吏,以及回迁百姓,每日消耗的燃料,可不少。”
“其次,公廨要办砖场,以煤为燃料,用量不会少。”
“再有。”李笠说着说着,指着北面,“再往北数十里,有铁矿,公廨要办铁冶,以煤炼铁,将利国铁....咳咳咳”
他差点说漏嘴,赶紧纠正:“将利国利民的大事,办成。”
空口无凭,在场的都是人精,不可能就凭李笠几句话,便相信跟着公廨做事就能有好前途。
但是,李笠接连击败了齐国大军,还把御驾亲征的齐帝都打跑了,有如此战绩在,地头蛇们,还是想试一试能否通过‘合作’,为自己和家族捞些好处。
“使君,北面果然有铁矿?”一人试探着问,李笠点点头:“当然,据说从汉时起,那里就有铁冶了,不过矿脉小,所以不出名。”
“现在不一样,官府派人勘探,找到了新矿脉,州廨要在那里办铁冶,需要大量燃料,煤,正合适。”
一名年长者问:“使君,小人听说,听说用煤炼出的铁,很脆,不能用啊。”
“说得没错,但是,建康东冶已经有了新办法,可以用煤,炼出上好的铁料,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地头蛇们大概了解李笠的想法。
徐州地界,已经归北朝上百年,不过对于地头蛇们来说,朝廷是谁,无所谓,反正不管是南边还是北边,控制彭城的朝廷,都需要他们这些当地人帮忙。
如今,这位‘李使君’就需要他们帮忙,说“合作”,说要“一起发财”。
办法就是开采煤矿,而这片地区,土层下就有石炭,不是很深,开采起来不难。
官府要办煤矿,但一下子没那么多人力物力大规模开采,所以需要各家帮忙,也开煤矿,增加产量。
只要“李使君”信守诺言,按照说好的价格,收购开采出来的煤,那么各家收入会很可观。
这收入,不是梁国的破烂铁钱,也不是什么布帛,而是盐。
他们有了盐,再转卖各地,利润可不低,因为自古以来,贩盐都是暴利的买卖。
更别说,和官府合作,还有其他便利。
李笠说了一通,让吏员带着这几位去办相关事宜,自己弯下腰,捡起一段煤样,仔细端详起来。
那一世,他去过微山湖旅游,所以在徐州逗留过。
因为很留意旅游区简介里的各种历史介绍,所以知道了徐州的一些发展历史。
近代洋务运动,徐州是个有煤有铁的好地方,煤、铁矿较为集中,其位置就在徐州以北数十里外的利国驿附近。
利国驿中的“利国”,是历史上留下的地名,据说北宋时,利国铁冶就很出名了。
到了近代洋务运动,因为官府在利国驿附近发现新的大型煤矿、大型铁矿,便办起了煤、铁厂矿产业。
徐州各地还有不少煤矿,所以曾经有煤都之称。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琐碎、不起眼的知识,李笠才敢打徐州的主意。
这个地方,为四战之地,虽然重要,但目前以梁国的国力来说,不好守,又不好屯田。
在其他人看来,如同鸡肋。
但在李笠看来,是宝地。
前提是尽快把煤矿、铁矿办起来。
近代徐州附近率先发现的大型露天煤田,在利国驿和徐州之间,所以当第二支齐国援军被淹、段韶兵败身亡后,李笠就派出人手,到彭城以北地区勘察。
结合当地人所知的一些情况,花了大半年时间,找到了一处浅层矿脉。
这里,是不是历史上近代率先发现的露天煤矿?不得而知,反正有煤就行。
地方找到了,煤炭的大规模开采,势在必行。
有了高热值的燃料,大规模炼铁才能铺开,有了充足的铁料,局面就活了。
李笠放下煤样,拍拍手,向外走去。
铁冶将来开工,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就叫“利国铁冶”,虽然彭城依旧是湖中岛,但是水运变得方便起来。
而寒山堰,拦截了获水、泗水,拥有源源不断且充沛的水力资源,正是别处无法提供的。
煤、铁、水动力加在一起,其组合爆发出来的威力,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以理解的。
所以,在别人看来宛若绝地的彭城-寒山组合,在他手中,却是大有可为的地方。
待得时机成熟,再加上鄱阳乐安的超级铜矿,那真是...
。。。。。。
寒山堰,排水渠旁,此刻已经变成巨大的水力作场,许多水轮不断转动,提供充沛的动力。
作场一隅,煤磨机旁,身着工作服的赵孟娘,看着正在运转的机器,以及‘质检’刚送来的煤样,眉头紧锁。
新式烧砖工艺,以煤粉为燃料,而煤粉要磨得够细,达到一定的目数,才能作为合格的烧砖燃料。
煤粉目数的要求,是鄱阳砖窑多年实践而得的结果,必须做到,否则就是不合格产品。
她放下瓶装煤样,问:“还不够细,没到达规格,怎么回事?”
工长赶紧回答:“我们还在调,最迟后日,就能完成。”
“时间节点不能出错,出错了,后续工期都会受影响。”赵孟娘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随员亦步亦趋。
“如今官府要大兴土木,需要很多砖,砖窑能否如期投产,需要各工段协作,若遇到什么问题,要及早汇报,不要存着侥幸心理....”
赵孟娘在鄱阳多年,为李笠打点产业,管理水力作场,带出了不少技术、管理人员。
如今,李笠要在徐州大干一场,赵孟娘带着子女到徐州与李笠团聚的同时,也把鄱阳的技术、管理骨干抽调一部分带来。
一如当年办河畔水力作场一样,在这里,办起规模更大的水力作场。
不仅如此,许多鄱阳大户也派来队伍,跟着“李三郎”、“大鲶彭”一起,在这里开拓新天地。
李笠在鄱阳经营多年,积攒下来的人力资源,在‘新徐州’如鱼得水。
所以彭城、寒山两地,到处都是说鄱阳话的鄱阳人,给人的感觉,好像这里就是鄱阳一般。
鄱阳有彭蠡湖,这里有‘彭城湖’,鄱阳有大河——鄱水,这里有大河——泗水。
巨大的寒山堰,提供了充沛的水动力,所以,这里所安装水力机械的威力,可比鄱阳地界各处的水力机械厉害。
转到另一侧的办公区,赵孟娘没见李笠的身影。
今日李笠来作场视察,还带着薛氏姊妹中的妹妹——薛月娥,既然两人此刻不在,赵孟娘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便到自己办公室所在小院去。
小院门口有人把守,赵孟娘径直而入,来到办公室门前,却听得里面果然有‘咯吱咯吱’的床榻晃动声。
果然如此。
赵孟娘心中一叹,不过想想这段日子来,李笠对她的疼爱,也就释然了。
她来到寒山时,惊觉之前听闻的薛氏姊妹居然还是完璧,不由得对李笠的自制力佩服不已,随后觉得心里暖暖的。
李笠心里还是有她的位置,这就够了,反正男人都是要纳妾的,正室都不说什么,她又何必往心里去。
等了一会,‘咯吱咯吱’声不见停,赵孟娘觉得不对,便敲了敲门。
“进来。”
这是李笠的声音,赵孟娘推门而入,却见李笠坐在‘摇椅’上,不停的摇,手里拿着一些资料。
而薛月娥坐在一旁,衣裙完好,正给李笠磨墨。
“回来了,来...”
李笠起身,坐到榻上,让赵孟娘坐在旁边:“说说,进度如何?”
赵孟娘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赶紧回答:“正在按进度走,砖场月底就能进行第二轮试生产。”
“可得抓紧,我的目标,是修筑坚固的要塞和建筑物,靠夯土墙可不行,得用石砌,搭配砖砌。”
“如此一来,就不存在夯土墙被水泡塌、被雨淋垮的问题,也不会有箭楼、营房被火矢点燃的问题。”
“不止要塞,还有许多地方的建筑,得用砖砌,用砖量很大,所以制砖成本必须降下来,若用传统工艺烧砖,成本还是高,用不起。”
“用煤做燃料烧砖,这工艺成熟之后,能够明显降低制砖成本,称得上利国利民,砖房住起来,可不比夯土房好?”
赵孟娘见李笠絮絮叨叨,仿佛总有操不完的心,不由得心疼:“三郎,不是有许多佐官么?让佐官去做事,莫要太劳累了。”
“这帮家伙欠历练,忙起来时如同无头苍蝇,张主簿看不过来,可不得我亲自盯着?”
李笠说着说着,发起牢骚,薛月娥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暖。
她和姊姊跟在李笠身边已经有不短时间,虽然截止今日,还没被对方收入房中,却经过长期相处,发现这位的品性很不错。
别的不说,就说对待下人:从没有打骂奴婢,即便奴婢做错事,也只是按规矩处罚。
她觉得李笠既然都能把奴婢当人,那么就坏不到哪里去。
而这位‘赵娘子’,给李笠做妾据说已经有十年,李笠依旧对她这么好。
所以将来对我和姊姊,应该也会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