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直水自东向西流淌,将河谷内平地分为南北两段。
直水北岸,有一小城,名为直城,之前为魏军占据,此时已被梁军收复。
自安康而来的梁军,在此经过数日血战,先击败试图前往安康的魏军,又拿下直城,打赢了关键一战。
此处距离安康近二百里,为东梁州西面门户,控制在手中,东梁州就安稳了。
东梁州稳了,襄阳西侧方向就是万无一失。
然而,就当主将王琳踌躇满志、要继续西进,看看有无机会收复汉中时,后方传来命令,让他止步于东梁州。
因为官军不仅收复沔北地区,新平侯李笠还奇袭武关道得手,歼灭一支魏国援军的同时,将武关道堵塞。
于是,如今首要之务是加强沔北地区防御,其他事务,都要为此妥协。
王琳由进攻转为防御,防守东梁州,就能确保汉水下游襄阳的安全,而只有襄阳安全,才能更好地让官军在沔北地区站稳脚跟。
此刻,直水边,王琳看着大群低头喝水的战马,和一旁的梁森及彭均聊天。
“这就是子午道。”王琳指着直水上游方向山谷,“我听说,当年汉高祖在鸿门宴逃得性命后,就是走这子午道入蜀。”
“为了向楚霸王表明自己无意北返,汉高祖还把子午道沿途栈桥给烧了。”
梁森读了许多书,又常听张铤讲历史,所以知道王琳所说是楚汉相争时的事,彭均也知道,随后看向另一边。
那是西边,直水下游方向。
数里外,直水注入汉水,在河口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先经过汉水边上水陆要地磝头,然后沿着蜿蜒山路西行,过黄金山等关隘,走将近五百里,才能抵达汉中。
现在,他们止步于此,除非魏军来犯,否则就没仗打了。
方才闲聊时,彭均听王琳提起百余年前的故事,才知道在此之前,也有军队从襄阳出发,沿着汉水西进,收复梁州。
大概一百二三十年前,还是刘宋时,仇池国主杨难当入寇梁州,宋梁州刺史弃城而逃,随后,宋军自襄阳出发,沿着汉水西进。
过安康转向西北,也是从这里再次进入汉水河谷,攻克上游磝头,又连破黄金山等地,最后直抵汉中。
当时宋军的对手实力相对较弱,所以即便宋军过了磝头之后,被敌军阻挡一个多月都前进不得,最后还是收复汉中。
如今,魏军的实力不俗,又有了准备,这一路过去都是严阵以待,己方继续向前进攻,确实已经没有意义。
“直口戍,扼守汉水航道,直城如同安康西面门户,兵马驻守于此,可为安康屏障。”
王琳指着西面,缓缓说:“安康所在东梁州,又是襄阳西面屏障,此次西征,虽然未能收复汉中,但收复东梁州全境,也不虚此行。”
“多谢二位带兵助战,不然,我还拿不下直城。”
这是客套话,梁森和彭均连称“愧不敢当”。
他们率领骑兵助战,奈何一路过来,沿途都是狭长地形,骑兵施展不开,没打过像样的仗,如同春游。
不过,亲眼目睹了狭长山地间的作战情况,倒也不算是白走一趟。
现在止步东梁州,王琳确实觉得有些不甘,但大局为重,他不能任性,也没资格任性,因为李笠已经返回穰城,所以,梁森和彭均要回去了。
“二位东返,想来会随李郎驻防沔北,若魏军入寇,可就有施展身手的机会了。”
王琳看向梁森和彭均,笑道:“我提前祝二位,立下大功!”
。。。。。。
襄阳,某酒肆,在城里待命的李笠,此时正和伙伴们寻欢作乐,什么金戈铁马,什么驰骋沙场,此刻都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一脸郁闷的梁森和彭均,见李笠喝酒喝得如此快活,觉得奇怪:几个大男人喝闷酒,怎么偏偏就你喝得如此开心?
“今日有酒今朝醉,想那么多做什么?”
李笠哼哼着,他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根箭矢,瞄准一步外的长颈铜壶,轻轻一投,将箭矢投入壶中。
“沔北无战事,你们急什么哟,来,喝!!”
又喝了一杯,彭均问:“李郎,我们就这么收刀入鞘了?”
“不然呢?该打的仗都打完了,当然要鸣金收兵了。”
李笠说完,嘿嘿笑起来:“此次出征,起因是什么?是我献投石机攻城法,说动陛下,出兵收复江陵、襄阳。”
“然后,官军势如破竹,短时间内收复江陵、襄阳,而魏国还没反应过来,那么,我们就趁热打铁。”
“现在,铁都打好了,向西,收复东梁州,向北,收复沔北地区,还把武关道堵了,歼灭一支魏国援军,击杀不少将领,活捉大将杨忠。”
“事已至此,此次出征已经大功告成,助战的我们鸣金收兵,不对么?”
李笠说得有道理,但伙伴们有些不甘心,梁森挠挠头:“可,可接下来,沔北各地要驻防,我们就这么走了?”
“钓鱼的时候拿鱼竿来用,钓完鱼了,鱼竿不收起来,莫非拿来捅树上果子?”
彭均有些不满:“这...这不就是把我们当厕筹,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完了就扔?”
“别说得那么难听,虽然道理没错。”李笠笑着摇摇头,“应该是鸟尽弓藏。”
彭均就是不满:“为何?为何会如此?我们也能打仗,魏军总是要大举入侵,不让我们驻防要地,莫非嫌兵太多了?”
李笠知道彭均是在为他打抱不平,笑道:“原因有二,其一,沔北、雍州、司州如今连成一片,朝廷必须重新考虑攻防布置,那就涉及许多任命。”
“各地郡守、县令,要地防主、戍主、助防,需要任命许多人,这得陛下说了算。”
“但是,陛下日理万机,不可能对每个官职的人选进行琢磨,所以,得方镇大员以及重臣给出建议及待定人选,最后由陛下做决定。”
“那么,这些方镇大员、重臣,放着自己熟悉的文官武将、门生故吏、世交后辈不举荐,凭什么举荐我这个微末之人?”
寥寥数语,就点名明了事情本质:打仗是战场上的厮杀,官职任命,是官场上的厮杀。
李笠在战场上能打,不代表他在官场上能打。
李笠根本就没有像样人脉,何来的提携,别人为何会让他在沔北、司州、雍州的大规模人事任命上分一杯羹?
彭均听懂了,黄却若有所思,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李笠随后说:
“其二,我其实有贵人提携,但是,那贵人是陛下,所以接下来我要何去何从,得陛下说了算,别人,谁敢多嘴?”
他给自己酒杯里倒满酒,举杯向伙伴们示意:“可以说,我不能拜投哪个贵人门下请求提携,因为我的贵人贵不可言,所以,只能做孤臣。”
“什么是孤臣?孤,就是孤立无助,孤臣,就是孤零零、不拉帮结派的臣子,唯一能依靠的,就只能是天子。”
“所以,不会有人提携我,以至于我现在无所事事,因为唯一能提携我的人,只能是陛下。”
“现在,我只能在襄阳等着,等陛下的决定。”
“我闲下来,而你们作为我的部下,自然也无仗可打,只能陪着我在这里喝酒了。”
这话说得有些心酸,武祥忽然开口:“这话说的,多少人想得陛下青睐而不得,李郎脱颖而出,为何大伙都苦着脸?”
武祥是为李笠缓和沉闷的气氛,不过话说的也在理:能受天子青睐,前途一片光明,所以没必要着急。
李笠没必要急,他们更不用急。
李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说:“本来,今年我们该在鄱阳忙碌,为何会来此处?当然是为了给陛下分忧。”
“如今沔北局势稳定,但不代表一直稳定,待得来年,魏军入寇,说不得,我们还得为陛下分忧不是?届时,还怕没仗打么?”
“我们能打仗,能打胜仗,这就是得陛下任用的最大依仗,回到鄱阳,你们不可懈怠,继续练兵,总结经验教训,做好再战的准备。”
梁森又问:“李郎,到了年底,你上任就满三年,先前的约定,毫无疑问能完成,那,陛下会不会另有任用?”
“谁知道呢?”李笠耸耸肩,再次举杯:“不过,既然大伙意犹未尽,我,倒是可以想办法,今年再拉一个大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