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日。
王笑督战,秦山湖率军攻破杭州,北楚大胜。南楚浙江总督岑安国率残部逃往舟山。
王笑却让秦山湖不必追击,驻军杭州,摆出后继乏力之态。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另一方而,有消息传来,说是应思节已携南楚隆昌皇帝已逃至福建境内。
王笑听过消息,只是淡淡定了一句:“好”。
如果此时随岑安国逃到舟山的马超然父子得知此事,大概会很郁闷,觉得“凭什么应思节带着天子能逃掉,我们却被北楚重点打击?”
王笑是故意放跑隆昌皇帝的。
这是他的战略意图,即先击败岑安国,才能吸引郑芝龙北上。
为什么呢?
理由说来可笑,因为郑芝龙若要与岑安国联手,双方势均力敌是不行的。
这些军阀的德性便是如此,只有确认这个政权是以自己为主了,他们才会出兵。要不然,早在北楚兵马还未渡过长江之时,郑芝龙就可以来支援了。
如果岑安国迎奉隆武皇帝、坚守杭州,那就休想郑芝龙派一兵一卒北上,他只会据守福建。
那地方山多难攻,到时北楚若想强攻郑氏,则费时费力。
郑氏进可割据一方,退可待价而沽……
而应思节带着隆昌帝在宜兴走丢、钱谦益反水勾结郑芝龙,这对于王笑本都是坏事。
但王笑早已学会了一点,就是坏事不可避免会发生,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把坏事变成好事。
于是他信手拈来,将计就计。
他故意装作不知道隆昌皇帝已经转道南下,下令主攻杭州,又故意放任钱谦益递消息给郑芝龙。
只有让郑芝龙控制了隆昌皇帝、又看到岑安国已经势微,他才会觉得有利可图,才肯出兵。
在这些军阀眼里,北楚还是南楚,甚至是清朝入主中原,这根本一点儿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让他们独断专行、割地自雄,他们才会奉谁为正朔。
用郑芝龙的原话说,他要做的是“纵横而所之”的“凤凰”,而不是“槛阱之中”的“虎豹”。
他和王笑谈判,说的是,投降可以,但要把福建划作如朝鲜一样的藩国由他镇守。
“门户私计”四个字,刻到了这些军头的骨子里。
王笑反正是完全看透了他们的德性。
他不愿许郑芝龙一个“国主”,那干脆把隆昌皇帝送过去,意思也很简单——
“来,当国主怎么够?你干脆起兵北上吧,当摄政王、当皇帝,来,打赢了我就给你当。”
王笑这些年打仗打得多了,这种手段已经用过太多次,熟练到云淡风清。
他调开秦山河,又把林绍元派往两广,在郑芝龙屁股后面逼压。
而在南直隶与浙江,他只留下秦山湖的四万兵马。
为的就是吸引郑芝龙。
他知道郑芝龙会来,若这点兵马都不敢来打,也不配称东南船王了、不配当纵横而所之的凤凰了。
相信这时候钱谦益的秘信也送到了……
说到钱谦益,王笑并不觉得这人有多坏,至少这人还有内心挣扎,除了个人气节有亏,也没做过什么倒行逆施的恶行。
另外,钱谦益主要还是名望大,一直以来却没什么执政的权力。
王笑就没把他当成过对手,只把他看成一个风向标。
一个江南士林人心浮动的风向标而已。
王笑之所以问陈惟中如何处置,为的是提醒陈惟中在南京要小心钱谦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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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徐州的时候,王笑就喜欢问陈惟中一些无聊的问题,比如其人与柳如是之间的感情生活,想探讨的大概是……如何追求才女?
但这次到了南京,王笑并未与陈惟中聊这方面的事,一句话都没问过。
陈惟中知道,晋王肯定是已经佳人在怀、不再有这个困扰了,晋王现在烦恼的是如何避免被才女追求。
现在反而是陈惟中感到困扰……
若问他心里有没有柳如是?答案是肯定的。
但他之所以拒绝她,原因有很多,比如他早已成婚,不想委屈柳如是作妾;
另外,他就算纳了柳如是,以他妻子的品貌才情肯定是盖不出柳如是的风华,到时候必定会让妻子受委屈……
于是,他挥慧剑斩断情丝。
之后,柳如是嫁入高门,陈惟中也由衷为她感到欣慰。
可现在,钱谦益怕是要大祸临头了,陈惟中不免为柳如是牵挂起来,他怕她被丈夫牵连、怕她伤心、怕她不幸。
他在王笑面前为钱谦益求情,说的是“字字腑肺、绝无私心”,当时他也真是这么想的。
但回过头来,再次扪心自问,他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私心。
另一方面,因他曾经拒绝柳如是一事,江南风评说他对妻子用情至深,但如今一边举案齐眉,一边又对另一个女人牵挂不已,陈惟中还觉得对不住妻子。
总而言之,欲念不通达,最近就稍微有些乱了心神。
虽然如此,陈惟中还是能办好自己的公务。
他主政南京城,追缴积欠,给了南京士绅一个下马威之后,已经着手准备在南京施行新政。
只等王笑彻底击败郑芝龙、岑安国,挟大胜之势,给这江南变一变天。
相比起来,那些儿女情长的反而是小事了……
这天,陈惟中也得到了杭州的战报。
他知道王笑的战略意图,明白接下来郑芝龙很可能要北上了。
那么,钱谦益的利用价值已经用完了,接下来钱谦益怎么做都改变不了局势。
这个时候,陈惟中决定提醒一下钱谦益,免得对方脑子一热,继续掺合到某些事情里,给其家小带去大祸。
十月六日,钱谦益应邀到玄武湖畔与陈惟中相见。
当年便是在这九华山下玄武湖畔,他们曾一起集会,探讨学术、立社订盟,矢志挽救国运。
如今又是秋风瑟瑟,昔年的士子多已零落……
待见到陈惟中身后有许多护卫,钱谦益背过手,摇了摇头,忍不住讥讽了两句。
“卧子如今官运亨通,被晋王倚重,使江南士子不敢侧目,便是出门也是前呼后拥了。”
陈惟中略感尴尬,拱了拱手,道:“钱公误会了,是学生如今得罪的人颇多。晋王担心学生安危,才派了人护卫。”
他转头向身边的护卫首领道:“让我与钱公单独聊两句可好?”
那护卫首领先是瞥了钱谦益身后的随从们几眼,这才带了人往周边戒备。
陈惟中抬了抬手,请钱谦益一起沿着玄武湖边散步,开口道:“请钱公恕学生冒昧,今日邀钱公来,是想劝你一句……”
他略有些犹豫,缓缓道:“请钱公告老还乡,隐居一阵子。如何?”
钱谦益怫然不悦,因为有涵养,这才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老夫一生苦读,不是为了悠游林麓。”
“钱公乃我楚朝诗文一道之集大成者,奈何一生仕途坎坷,如今前路更险,何如早些掉头?”
陈惟中说钱谦益仕途坎坷却也不假……
四十多年前钱谦益就高中探花了,授翰林院编修,结果同一年就父亲去世,回乡丁忧。
等再出仕,当主考官,遇到了科场舞弊;
再出仕,又被阉党排挤,罢官。
钱谦益天天在家里做学问、写文章,名气、士林地位是一步一步往上涨,成了名满天下的大儒,但其人官场经历却颇为匮乏,正经的实务没做过,只做过些编纂之事。
一直到拥立隆昌帝,钱谦益才以名望出任礼部尚书。
陈惟中说得委婉,但言下之意却是“你没什么官场经验,玩不转的,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