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说完这一句,吃了两口药,就无力的摆了摆手,闭着眼睛,神情瞬间好似苍老了很多。
赵煦倒是没想到赵颢的事会对高太后有这样的打击,悄悄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走。
朱太妃与孟美人小心的又看了眼,这才悄步离开。
赵煦坐在床头,见高太后似乎睡着了,情知她不远说话,等了一阵子这才悄步出了寝宫。
门外,周和立在一旁,低着头,全身抖个不停。
赵煦没看他,目光落在跪在地上,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赵颢。
赵煦想着从王存,孟元那得到的名单,淡淡道:“他们几个都招供了,你那个长史也不是什么抗得过大刑的人,是你自己招,还是试试皇城司的大刑?”
赵颢身体剧烈颤了下,头磕在地上,浑身冰冷,沉默了很久,道:“我写。”
赵煦哼了一声,抬脚离开。
赵煦出了慈宁殿,长吐一口气,自语的道:“总算是结束了。”
陈皮恭谨的立在身后,心底越发警醒自身。
眼前这位官家,心思深沉如海,哪怕作为最亲近的人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手里有多少人,多少底牌,怎么布置的,陈皮感觉一无所知。
他想着,不自禁看了看四周,身后有黄门,宫女,禁卫,他这会儿连他最信任的人都有了种怀疑——这会不会是官家的人?
赵煦说完这一句,心里轻松不少,脸上带笑,但想着接下来的事情更多,迈步走向垂拱殿,道:“让三位相公来垂拱殿见我。”
陈皮应着,一边吩咐人一边随着赵煦回转垂拱殿。
赵煦在垂拱殿坐下不多久,苏颂,章惇等人还没来,倒是孟美人来了。
她一身白色素衣,面色有些苍白,惶然的跪在地上。
很显然,孟元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赵煦看着她,心里轻叹一声。
这个孟皇后,在历史上是两废两立,其中的因由难以说清,但少不了政治以及家族因素。
赵煦默默一阵,下去将她扶起来,轻声道:“有些事情,并非朕刻意的,你那爷爷,朕给了他不止一次两次机会。刚才,朕也想给他机会,但他不要。”
孟美人凄然一笑,道:“臣妾不怪官家。”
他们孟家的立场一直很清楚,不说她爷爷,哪怕她这个皇后,其实也是高太后立的。
她爷爷没有选择,她同样没有。
赵煦看着她,道:“朕不会牵连你跟孟唐的。陈皮,命政事堂拟旨,册立孟氏为皇后,仪典从简。”
孟美人一怔,看着赵煦没有作伪的表情,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再次跪地道:“臣妾拜谢官家!”
赵煦没有再多说什么,孟元已死,高太后认输,今后就没有什么立场问题了。
陈皮应着,上前劝慰两句,将孟美人给请走了。
赵煦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再次一叹。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这是个奇女子,希望她没有历史上那么多磨难,结局那般的凄惨吧。
苏颂,章惇,蔡卞前后脚就到了,看着孟美人凄然神色,心里揣度着,面上不漏,齐齐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道:“王存,孟元以及燕王赵颢都提供了一份名单,涉及军政两界,勋贵公卿,文武大臣等数百人,遍布我大宋,你们说,该怎么办?”
苏颂当即抢话,沉声道:“官家,臣虽然没有看过这三份名单,但也知道他们其中不少人身份不一般,臣请从轻从缓处置。”
章惇哼了一声,道:“居心叵测之徒,须以雷霆治之,臣请陛下将此事交由政事堂处置。”
赵煦瞥了眼沉吟不语的蔡卞,道:“那此事就交给政事堂。另外,朕再说几件事,政事堂拟旨,送到这里盖印。”
苏颂见赵煦完全偏向章惇,神色动了动,默然不语。
蔡卞早就料到了,所以才没开口,作聆听状。
赵煦右手握拳,在桌上轻轻敲击,脸角凌然,眸光炯烁,一边思索一边道:“第一,皇城司正式划入政事堂。第二,废除三衙。第三,确立大理寺为了最高审判机构,申明判例法。第四,梳理朝廷各部门权职,该撤的撤,该合并的合并,年底前,颁布正式改制后的中央机构。第五,政事堂要在年底之前,发布变法路线图……”
苏颂,章惇,蔡卞听着,神色肃然。
随着年关将近,这些破烂事的收尾,复起‘熙宁新法’要提上日程了。
苏颂老脸绷直,沉着脸,没有说话。
这些事,朝野是心知肚明,纠缠很长时间了。
章惇严肃脸上若有所动,气势好像陡然变了,如同一把出鞘利剑,蓄势待发,他抬起手,道:“陛下,明年是否改元?”
一直沉吟不语的蔡卞忽然接话,道:“官家,现在诸事纷扰,对朝野震动已经足够大,加上太皇太后病重,于情于理,明年改元不太合适。”
蔡卞的话若有所指,苏颂,章惇听着都各有异色。
赵煦隐隐品出味道,道:“暂且不改。先做好眼下的事情,上面的事朕已经做完了,接下来,该你们了。”
章惇有些不甘,还是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道:“另外,册立孟氏为皇后,孟唐不做诛连。燕王赵颢,德行不修,罢去一切尊荣,官职。大理寺卿的人选,你们政事堂商议后奏禀。”
老赵家的宗室里,混蛋是一个接着一个,能用的真是凤毛麟角,赵煦左扒拉右扒拉都没找出一个合适的。
苏颂,章惇,蔡卞倒是没有异议。
章惇继而就道:“陛下,臣请卸枢密院副使之职。”
赵煦点头,道:“章楶的任命诏书拟好。他们明天到京,朕要出城迎接。”
章惇见拦不住,也就不拦了,道:“是。”
赵煦心里盘算一阵,道:“去吧。”
章惇脸角如铁,沉声道:“遵旨!”
苏颂,蔡卞两人纵然有不同想法,这一刻也说不出什么来。
章惇出了垂拱殿,就接到了陈皮递过来的三份名单。
陈皮抱着手浮尘,神情有些凝重,道:“章相公,官家的意思,全权由政事堂处置。”
章惇看着三分名单里面大部分是熟悉名字,双眼厉芒灼灼,脸角抽了下,冷声道:“请官家放心。”
陈皮没有多说什么,心头不安的返回垂拱殿。
章惇来到青瓦房,坐在椅子上,继续审视着桌上的三份名单。
苏颂,蔡卞已经看过了,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凝重。
这里面的人,有的是神宗,甚至是英宗朝的高官,还有一些皇亲国戚,另有军方的诸多观察使,团练使,节度使,甚至还有手握兵权的经略,总管!
他们的关系网横错交勾,难以说清,但在章惇等人看来,全数都应该划为‘旧党’。
“你打算怎么做?”苏颂坐在章惇不远处,拄着拐杖,淡淡道。
涉及这么多人,该怎么处置,抓?怎么抓?一个不好,就是大乱子!还可能有损圣名。
章惇剑眉凌厉,看了两人一眼,拿起一道盖印的诏书,道:“沈舍人,先将这道旨意宣布。”
沈琦一怔,上前接过来一看,是皇城司划入政事堂的诏书。
蔡卞与苏颂看到了,两人神色肃然,明白了章惇的打算。
政事堂的皇城司怎么做,罪责都在政事堂身上,怪不到宫里的官家。千万般罪责,政事堂,或者说,他章惇来抗!
蔡卞看向章惇,道:“皇城司尽量少用,刑部来做。”
章惇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无需。失败过一次了,我知道怎么做更好。去吧。”
沈琦看了看苏颂与蔡卞,应着转身离去。
章惇等沈琦走了,这才看向苏颂,蔡卞两人,声音坚定如磐石,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想法,但复起新法时所必然,谁都不能阻挡!王公做不到,不能做的事,我来做!”
苏颂盯着章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头老虎,终于是出笼,开始吃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