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离开“都司大营”回到报社中的苏云,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作为一名记者,苏云很想通过他深入“都司大营”亲自采访的结果写出一篇具有爆炸性的新闻,好好打响《开封日报》知名度,自己也能名扬四海,让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只是面对在都司大营里的采访,他却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着手去写。
为了得到一纸保书,那些民户子弟确实是费尽了周折,个个都使了钱,花了银子,担了莫大的人情,可县试做保,不一样的也要找人帮忙?
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的脑袋就拧成了一团,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这样的文章如何写?写出来要有依据,否则人家可是要告自己诽谤,自己就是辩解也无从辩起。况且,这涉及到诽谤军户,审理司是可以来拿人的。
要是这样自己就不是名扬四海了,而是身败名裂了!
又一次,从抽屉里将采访本取出,看着里本里记录的内容,苏云寻思着要好好整理一下采访内容,然后再写出一篇关于从军做保的报道。
“不能写的那么直白,就直接说民户当兵不易,做保需要到处求人就行了,等明天,交给编辑,自己这边也算交差了。”
这样最少不会得罪人吧!
虽然谈不上名扬四海,可至少不会身败名裂。
有时候,人总想要自保,苏云也不例外,况且,他还是军户子弟,他也是受益者之一。
“大家都一样,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这样反复说服着自己。看了半天采访本,可是苏云的脑袋里却乱成团麻了,他的心里还有一丝不甘,一丝不愿。
尽管不太甘愿,但是他还是写了一篇稿子,次日刚到报社,迎头就碰到了编辑。“回来了……这阵子那个采访的事情办的怎样了?稿子出来了吗??”
面对编辑的询问,苏云直接无视了已经写好的稿子:
“还没赶出来我想再到其它地方补充采访一下,整理更多的资料,好把这个稿子写成系列报导。编辑,既然咱们要报道,就要争取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你说是不是?”
“道理是这个道理……”
李奕铭看着他想了一会,然后说道。
“你尽管去补充,去扩大采访线索,总之还是那句话,你写你的,有什么责任,我来担着!”
“好来!”
其实,苏云采访的东西不可谓不详尽,他采访的那些人说的很明白,关于他们如何求人的过程、如何送礼,甚至就连同很多军官对此也是非常了解,他们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怕就是兵部派来监管的官员,也是选择性的无视。
可以说,这件事是从上至下,大家都知道,但所有人都在装聋作哑,也正因如此,苏云才不知道应该怎么写,是轻描淡写的写上几笔,还是追根溯源,直指问题的根本。
问题的根本是什么?
足足半个月,面对编辑的追问,一直没有做出决定的。这天,他刚走出报社就看到了路边站着一个熟人,不是别人,是赵林。他站在雪地里来回走着。
“林子!”
“哎,苏大哥!”
赵林有些腼腆的说道。
“没想到你真的在这。”
“你这是……被退下来了?”
苏云小心的问道,在训练期间也是可以淘汰人的。
“不,不是,”
赵林连连摆手说道。
“你走的时候,告诉我,可以来这找你,这不,这不……今天正好休息,进了城,所以才想找苏大哥,没想到,你真的是在报社干活。”
“嗯。”
“那苏大哥当时为啥想去当兵?”
“我……”
话到嘴边,苏云岔开话题说道。
“走,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到附近的饭店好好的喝两杯,别看现在寒风腊月的,一样能吃着黄河的大鲤鱼!我记得你小子挺喜欢吃鱼的吧话,还有羊肉,开封的羊肉汤,那也是一绝。”
“苏大哥,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容不得他拒绝,苏云就把他拉到了附近的饭店,菜当然是好菜,酒也是好酒,河南本地的烧酒,不是南洋来的蔗酒,那酒便宜,可用来待客却不合适。
黄河的鲤鱼,羊肉汤,冬天里的菜样不多,大鱼大肉是少不了的。在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聊了很多,聊的都是大营里的事情,无非就是训练时训练官们如何操练他们,他们如何咬牙撑着。
一句话大营里的训练,很苦。
可苏云知道那压根就不是训练,因为训练不是淘汰人的。
两人喝了不少酒,等到离开酒楼的时候,苏云已经喝多了,而赵林的也有了些醉意,
“苏大哥,你,你当初去大营,不是为了当兵吧。”
看着赵林,苏云默默的想了想,然后说道。
“要是……出了大营,来这找我,我给你找个活。”
“苏大哥,你不知道,俺,俺想当兵。”
“当兵,不是唯一的选择,而且……”
苏云苦笑了笑。不是谁都能当上的,这话他没说出来。
“苏大哥,你有话就直说,别兜圈子?”
“当兵,难……”
“难!”
盯着苏云,赵林笑道。
“俺知道!可俺就要当,凭什么你们能当,俺们就不能当!”
“不是不能!”
“就是不能!”
或许是因为喝醉了,赵林大声嚷嚷道。
“苏大哥,你说难,俺知道,你们打小的时候,就练那个,肯定比俺强。可俺就不认命,凭什么啊!凭什么什么好处都让你们占着啊!”
“大林子,瞧你说的,”
“说什么了?别看在大营里头,我们不说话,可是老百姓家的孩子包括我,早都看你们不顺眼,你们的爹,不就是当年从了军吗?轮到你们这就从小就吃好的,穿好的,就连当兵,你们也能直接报名,我们还得去求你们爹,捧着银子求他给做个保,我们就天生命贱?凭什么啊?公平吗?”
苏云冷冷地说:
“我们的爹当年提着脑袋跟陛下打建奴、打流寇的时候,你们的爹在干什么?这会儿倒是要讲公平了?早干嘛去了?”
盯着苏云,酒意上了头的赵林大声说:
“苏云,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人这种牛哄哄的劲头,你牛什么啊?你们爹当年跟着皇帝打江山,地有了,势有了,可总不能我们老百姓的孩子就该死吧?”
“该死?谁说你们该死了!”
“就是该死!好处都让你们占尽了!凭什么年年淘汰的都是老百姓家的孩子,凭什么你们就能直接进去,凭什么到处都是照顾你们的,凭什么,老百姓想当个兵,都那么难!凭什么啊!你们爹娘是他们,凭什么到了你们这,还让你们占尽便宜!”
一个个凭什么从赵林的口中道出来之后,苏云愣住了。
过去他认为军户得特权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面对赵林的一声声反问。他突然有些茫然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问题。
就是啊!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可以拥有那一切,或许他们的父辈曾经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作为子女的他们,凭什么去继续享受着父辈创作的那一切呢?
公平吗?
这确实是非常不公。
天道不公莫过于此,问题是在苏云看来,他们就是说以享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们的父亲曾经跟随皇帝陛下舍生忘死的在战场上冲杀过。
可是……父辈的荣耀是属于父辈的。他们呢?
在这一瞬间,看着愤愤不平的赵林苏云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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