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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策书难决

    朝为田舍郎孤烟远村石桥斜第三百三十四章策书难决大唐皇室子女成年后大多在宫外有府邸和封地,特别受宠爱的皇子公主府邸和封地也更大,有的皇子公主甚至动辄实食邑上千户,刚成年便成了大地主。

    万春公主却是皇子公主界的一股清流。

    她成年后仍住在兴庆宫,由于一直不愿婚配,李隆基又极度宠爱她,只好听之任之。

    说她是清流,是因为她从来不对朝政指手画脚,对钱财也从来不曾巧取豪夺。在她的世界里,权力和钱财是很渺小的东西,她喜欢的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喜欢的是人声鼎沸的夜宴,和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的自由。

    最重要的是,她的私生活不像别的皇子公主那样糜烂无度,她的私生活很干净,虽是夜店女王,但到点就回宫,从来不与夜宴上的任何男子暧昧。

    此生唯一一次是栽在顾青手里,一不小心被他看了个精光。

    万春是花萼楼的常客,年岁不大但也粗通音律,偶尔兴致来了也与李隆基一同奏鸣《霓裳羽衣》,甚至还为此学了舞蹈。

    领着宦官走进花萼楼,李隆基正赤足盘腿坐在蒲团上,杨贵妃笑吟吟地为他斟酒,楼内一片歌舞升平,丝竹之乐伴随着翩翩起舞的舞伎,将富丽堂皇的花萼楼点缀得愈发奢靡。

    楼内几个大铜鼎里生了炭火,将楼内的温度烘得有点高,李隆基的样子颇有不羁名士的风范,袒露着前胸,解开了衣带,就连发髻也散乱地披在肩上,眼神半醉地倚在杨贵妃身边,搂着杨贵妃眯眼欣赏歌舞。

    李隆基已不再年轻了,他的肌肉已经松弛,他的皮肤已经老化,他的肚皮隆起,脸上已渐渐长出了老人斑,昔年雄姿英发仗剑夺宫的他,如今已是垂老不济之相。

    见万春昂然走进来,李隆基睁开醉眼,爽朗地笑道:“朕的洋乖囡来啦,哈哈,快来与朕同饮。”

    万春先行了礼,然后不客气地坐在李隆基的身边,见杨贵妃笑吟吟地给李隆基斟酒,万春白了她一眼,道:“贵妃娘娘少让父皇饮酒,看父皇的肚皮,都像个酒桶啦。”

    杨贵妃笑道:“我纵不让他饮,他也不会听我的话呀。”

    李隆基嗯了一声,道:“朕听下面的臣子说,当年的翰林待诏李太白辞官出宫后,又作了一首新作,名曰《将进酒》,里面有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此句尤得朕心,人生苦短,何不肆吾所欲,不枉来世一遭,哈哈。”

    万春哼道:“父皇说的是歪理,那个李太白也不是正经人,听说他放浪形骸,不识礼数,且嗜酒如命,也只有嗜酒之人才能作出这等歪曲的诗句。”

    李隆基悠然叹道:“李太白……才华是极佳的,他的诗才说是大唐第一亦不为过,朕一直很喜欢他的诗,可朕却不喜欢他这个人,古往今来,恃才傲物者多矣,李太白的张狂名声,与他的诗一样名震天下,这样的人在朝堂里是活不长久的,所以当年他要辞官,朕顺势便允了。”

    杨贵妃幽幽道:“李太白的诗确实是当世第一,妾还记得他曾为我写过的‘云想衣裳花想容’那首,妾至今仍回味不已。”

    李隆基叹道:“朕的大唐海纳百川,包容万象,可容天下任何一个有才华的人,唯独容不下李太白,可惜了人才……”

    杨贵妃柔声宽慰道:“陛下,李太白是特例,他的才华太高,能承载他足够的张狂,大唐只有一位李太白,也只有一位不能容于朝堂的人才。陛下无须可惜,大唐除了他,还有很多人才,比如顾青,他的诗才亦不下于李太白,妾至今仍记得他写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人间至情,皆在诗中……”

    李隆基朗声大笑,一旁沉默不语的万春听到顾青的名字,眼睛也亮了起来,不自觉地弯成了新月。

    “顾青,哈哈,不错,顾青确实是人才,尤其是能为朕所用,年岁不大,难得的是做人知进退,懂分寸,比李太白好太多了,当主帅也不错,全歼吐蕃两万余,大唐多年不曾有过的大胜,长安城内至今仍有臣民传颂顾青的功绩,说来朕的脸上亦有光彩,文武双全,进退有据,他是朕的霍去病,哈哈。”

    见李隆基高兴,万春趁机道:“父皇,刚才女儿在殿外拦了一名宦官递来的奏疏,正是安西节度副使顾青送来的……”

    李隆基一愣,顿时嗔怪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宠溺地责怪道:“边将的奏疏为何不早说?安西可是大唐西面的门户,顾青递来奏疏定有大事禀奏,快拿给朕看看。”

    万春递上顾青的奏疏,忽然掩嘴一笑:“他的字……嘻嘻,好丑。”

    李隆基瞪了她一眼,然后翻开奏疏,看了第一行便愣住了,沉默半晌,缓缓道:“顾青的字……果然好丑,嗯,丑极了。莫非世上有才华的人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么?就没有一个十全十美之人?看看他这笔臭字,哪里像是名震天下的大才子,分明是个刚进学塾的稚龄孩童所写。”

    摇头叹息不已,李隆基忍着恶心继续看奏疏,然后脸色忽然僵住,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看了一半,李隆基忽然抬头,扬声道:“高将军,让歌舞停下!”

    身后的高力士急忙拍掌,挥手让歌舞伎和乐工退出花萼楼。

    说完李隆基看了看杨贵妃和万春,神情迟疑刚要开口,万春却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父皇,顾青在奏疏里说了什么,让女儿也听听嘛,说不定女儿能为父皇出出主意,为君父解忧呢。”

    李隆基无奈地笑了笑,杨贵妃却很少干预朝政,正打算识趣地告退,忽然发现万春朝她扔了个眼色。

    二女名为后妈继女,但年岁相仿,是多年的闺蜜,早已有了默契,收到万春的眼色,杨贵妃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道:“三郎,妾也舍不得离开,若不是什么机密要事,不妨说与妾和睫儿听听,睫儿说得对,或许咱们也能为三郎出出主意呢。”

    李隆基想了想,终究还是舍不得赶她们走,于是缓缓道:“顾青所奏之事,确实是极大的机密之事,……事关大唐百年大患,若计成,可一举平之,大唐西南从此无忧矣。”

    杨贵妃好奇道:“大唐的西南是……吐蕃?难道顾青所奏的是平吐蕃之策?”

    李隆基笑了:“没错,少年郎果真是锐气十足,行事大胆,但仔细一推敲,似乎并非鲁莽,反而颇有几分道理……”

    说着李隆基低声将顾青的平吐蕃策说了出来,说完后二女神情震惊,李隆基的表情却有些复杂。

    良久,杨贵妃吃惊地道:“顾青他……果真好大的胆子!三郎,此计可行否?”

    李隆基迟疑道:“此计……朕亦难说是否可行,看奏疏上所列利弊,似乎颇有可行之处,此计所耗费的并非大唐将士的浴血厮杀,而是兵不血刃的绝其粮草,断其庄稼,若照此而行,不出意外的话,三五年后吐蕃境内的粮食已支应不起子民和军队所需,那时朕兴王师而伐,必胜。”

    杨贵妃高兴地道:“既然必胜,三郎为何犹豫呢?便依顾青所献之计而行不就好了吗?”

    李隆基苦笑道:“娘子,哪有那么简单,此计虽不需要将士们拼命厮杀,但也要举国之人力物力去施行,为了麻痹吐蕃的君主和权贵地主,这三五年里,大唐要在外交上与其交好,然后低价供应粮草,让他们放松警惕,毫无顾忌地占据耕地种植所谓的药材,一直到吐蕃国内的耕地所产粮食已无法支应子民和军队,才能兴师征伐,将吐蕃纳入我大唐的版图……”

    “此计可行,但大唐要付出的代价不小,如今的大唐虽说是人人皆颂的盛世,但国库恐怕也负担不起足够的供应吐蕃的粮食,一旦断供,吐蕃人便会警觉,那时便功亏一篑,付出的代价收不回半分成果,风险太大了。”

    李隆基沉思许久,苦笑长叹道:“这个顾青,计策如此大胆,远在千里之外都能令朕忧虑伤神,朕已垂垂老矣,壮志早已消磨殆尽,况且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说是以大唐国运气数豪赌一场亦不为过,盛世难得,朕……实在赌不起。”

    万春见李隆基言语中似有否定之意,不由有些着急。

    她对国事朝政不甚明了,但她对顾青却有一种莫名的毫无理由的信任,她觉得顾青的主意一定是好的,一定是他耗费了许多心神才想出来的,能为大唐扫除百年大患,绝不能被父皇一句话便否掉。

    若他在千里之外的安西得知自己的献策被天子否了,该是多么伤心呀。

    于是万春美眸眨了眨,朝杨贵妃扔去一记求助的目光。

    杨贵妃对万春和顾青之间若有还无的小情愫自是清楚得很,不过眼前这件事太重要,事关大唐国运气数,杨贵妃不敢因私人感情而胡乱出头,于是轻俏地白了万春一眼,扭头望向别处,显然是不想帮她说话。

    万春见杨贵妃不肯帮忙,不由赌气地哼了一声,随即露出可惜之色,悠悠一叹,似乎喃喃自语道:“可惜了这极佳的计策,大唐的百年之患若能在父皇手中平定,不仅臣民会对父皇顶礼膜拜,青史对父皇的功绩亦会不吝溢美,将来祭奠历代大唐先祖皇帝时,父皇以治盛世,除百年大患之功,其功恐怕不下于太宗高宗先皇帝,那时的父皇,应可称‘千古一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