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旭日渐高,蒸散了渭水之畔的薄雾,一杆“宋”字大旗在郿坞城头迎风猎猎。
扶风郡尉阳纶和白康伯,以及数名郡吏、郿县乡豪立于北门楼下,手扶垛口远望着城东北一片狼籍,那散乱一地的烧焦断木还散发着烟雾,宋军士兵带着一些郡兵、僮仆部曲们将之捡到一起堆放,并将清扫过战场后的夏军遗体堆积,准备给他们火葬,众人皆小声交谈着,面色复杂,又喜又忧。
阳纶四十来岁,出身阳氏陇西堂,与汉末尚书令阳球同祖不同宗,与郿南马氏,也就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多有联姻,马家原本在池阳茂陵,因避战乱,一支迁到郿城。
阳纶观望了一会儿,回身目视众人道:“周边就陈仓、虢城、雍城有重兵,我等今日倒不用担心有夏军反扑,不过是该派使去陈仓看看,据说统兵的高大将军是高皇后之父,而魏将军地位还稍低了点。”
“非也!阳郡尉有所不知,魏将军自先帝时便是禁军将领,当年北代关中也有从征,他这可是二次北伐。而且陛下西巡荆州时,魏将军可是从谢晦麾下主动投效,陛下亦甚为看重。”留守的王文于是出声解释安抚。
“哦?有此事么,那小王将军觉得魏将军用兵如何?”
王文笑道:“不必担心,王某之前随父在梁州任白水郡中兵参军,对魏将军所知不多,但也听说过,魏将军用兵,若不顺则慎,若顺则好行险,如今关中有数万兵力,魏将军一定不会冒进。”
“那就好,若魏将军取平阳、美阳扼守,赫连定要西援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至少得有个十天半个月,足以让咱们稳住局势,而高大将军下陈仓,也必定东进。”
此时,在郿城西南四五十里的平阳县东郊,另一名军参谋商震带着三千余步卒急急赶路,至于魏像和姜宗霸,凌晨时夹攻郿城北大营,河南公赫连满措不及防,营地被攻破后,带着千余骑仓惶逃窜,魏像留下王文率一旅守城,与姜宗霸带上各自的三百骑亲兵一路衔尾直追。
到平阳时,因天色还早,城门未开,赫连满也进不了城,于是只好继续逃往武功郡治美阳,赫连满可是赫连勃勃六子,赫连昌之弟,抓住他就是大功,两人自不愿放过。
传闻赫连满很废,既无治郡之才,也没什么带兵的能力,在任好强掠民女以猥亵狭玩,无恶不作,扶风乡豪皆深恨畏忌,若能抓住他也算是为扶风人解一大恨,所以于私于公,魏像对赫连满都志在必得。
平阳到美阳有五十多里,双方沿途且追且战,到巳时初,美阳城已然在望,城内有赫连满部将武功太守叱奴利于镇守,显是赫连满派前队通传了,到了城郊两三里时,叱奴利于率三千骑接应,赫连满胆气大壮,当即意图反攻。
“叱奴太守!快与某歼灭他们,某要全部斩了筑京观!”赫连满长得身材高瘦,此时苍白的脸有些泛红,满头大汗狼狈不堪,恨得咬牙切齿地大声嚷嚷。
叱奴利于目视前方里许之外的数百骑,狞笑道:“河南公稍安勿燥,彼辈连场鏖战,人困马乏,不过强弩之末,河南公且与某掠阵,待某将那宋将擒来!”
“快快出战!某要亲自杀了他们!”赫连满大吼。
眼看对面的叱奴利于的部属开始打马整队,且加赫连满所部足有近四千骑,魏兴郡尉姜宗霸心里有点发怵了,弱弱地小声试探:“魏将军!这个功劳我们好像拿不到了,敌众我寡,不如撤退吧?”
“怎么?你怕了?”魏像一脸不屑之色,歪头斜着眼瞥了姜宗霸一眼,嗤笑道:“某就有些奇怪了,你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是如何做到一郡之尉的,莫非是靠家世?”
姜宗霸气坏了,脸孔胀红,反唇相讥道:“听说魏某人被一群嘉梁羌打得大败,也不见得就有何本事。”
“大胆!你个小辈也敢顶撞魏某?”被触到心里的痛处,魏像似是被踩了尾巴的响尾蛇,勃然大怒,双目圆瞪,颌下短须根根乍起,几欲择人而噬。
“那又如何?姜某不想多生折损,好心劝说你既不听,真以为某胆怯了么?那好……你我各自为战,谁抓到赫连满,功劳便算谁的。”姜宗霸说罢,手挥长槊一挑,竟真就率本部亲从骑队斜向北前方移动,与魏像拉开距离。
魏像一呆,气极败坏地冷哼一声,但这时对面的叱奴利于已调动轻骑梯队左右展开,而中路呈锋矢阵,此阵一看就是意图南北包抄,将两部分开合围绞杀。
“传令!阵斩赫连满者,官升三级,赏万钱!某亲自为他请功!”
魏像大喝一声,挺槊跃马率队加速,顿时城郊一大片空地上马蹄声轰鸣,双方骑队渐渐接近七八十步,一阵密集的箭雨在空中交错而过,叮叮当当的乱响声中,魏像所部一下就受伤翻倒二三十骑,这还是亲从盔甲精良,而兵力实在太悬殊了。
“中路中路!”
魏像连声大喝,心知再多几轮冲锋,已方兵力过少,骑队集中容易成为箭靶,必然伤亡殆尽,只有一鼓作气直取中锋,搅乱敌方大部,擒贼擒王,否则后面商震率步队赶来也无济于事,反有大败而回的可能,那时郿坞都不保住了。
只片刻,双方骑队轰然相撞,前方突入敌阵后,魏像隐藏在本部前二排中间,目光四下逡巡,须庾便发现数百骑头戴突骑帽的亲从肩扛倒拖着旗帜,正簇拥叱奴利于交错冲杀过来。
“杀!”魏像一声暴喝,双腿狠狠一夹马腹,猛拉马缰引马斜冲出阵列,挺槊直刺叱奴利于,匈奴杂胡骑兵也多用槊矛或长柄锤斧,一见魏像直杀过来,立即摆槊相迎。
长槊的用法并不仅仅是借助马力冲锋,魏像当即举槊狠狠一个抽扫,啪啪直响中,五六支槊矛被一举撩开,就在他顺手直刺叱奴利于时,对方却瞅准空档先一槊刺了过来。
魏像早料到这一手,蓦地身子一歪,右脚提起倒勾马鞍,整个人翻吊于马侧,借力避开的同时狠狠一槊横行抽击而去,啪地一声闷响,槊矛辟斩在叱奴利于胸肋,这一下猛击让叱奴利于腾空倒飞而起,而魏像拍马跟上,就在其即将落地时一槊刺出,一下将叱奴利于捅了个对穿。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其麾下骑从才反过来时,魏像身后的亲兵及时跟上,趁势掩杀,几名亲兵及时抢夺下叱奴利于,斩下其首级高呼大喝,令胡夏士兵们惊慌失措,发出惊恐的大喊。
但敌军还是太多,好不容易杀透敌阵,对冲而过后,魏像率部调头重新整队,才发现这一波冲锋就损兵一半,身后仅一百余骑跟上。
魏像正要再返身杀回彻底击溃敌军,猛然发现北面的姜宗霸正率部杀向欲趁机进城的赫连满,一时怒极,心中大骂,这时候顺势解决敌军大部才是紧要,他却跑去抢功,但心中只犹豫片刻,魏像还是果断再杀前方渐渐混乱的敌阵。
首次冲锋是正面硬憾,再杀回却是追着敌军打,百余骑竟发挥出不可匹敌的威势,连连击溃即将整拢队形的敌骑,可骑队还是太少,连番冲杀下,敌军虽士气动摇,却一直是乱而不散,一被击散又马上集结,这让魏像渐渐有些疲于应付。
“哟嗬!哟嗬!河南公赫连满人头在此,赫连满被斩啦!”
就在这时,城北转角处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魏像转头一望,就见那边胡夏骑兵纵马奔逃而去,姜宗霸纵马飞奔着兜转,召集部属整队向南杀来,其手中长槊高挑着一颗人头,那多半真是赫连满,至此,待商震率步卒一到,美阳便是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