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往南边去啊!当初东南一带那么多海盗,不少都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比如那郑芝龙,一样过得很滋润,咱们也可以照做啊,杀人放火受招安,自古以来都是这么个道理啊!”
石明雄却反驳道“这些都不是不行,但前提是,咱们怎么安全的抵达朝鲜海岸,或者东南沿海?
尚可喜和李维銮率领的水师战船,虽然也经历了风暴,受到了一些损失,但也不可能全军覆没!而且就算是全军覆没了,他们手里的战船,并不是东江水师和登州水师的全部战船,除了这次出动与咱们作战的,他们起码还有三十多艘战船!
他们的那些链弹你也看到了,只要命中船帆或者桅杆,一艘战船就注定被敌人俘获!”
“咱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朝鲜海岸最近的也有七八百里,就算一切顺利,也需要航行三四天才能抵达,这么长的时间,敌人的水师比咱们厉害,咱们估计还没走到一般,就损失殆尽了!”
魏望侯一番话说完,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王子登的这个建议蛮不错的,效仿当初毛文龙开镇东江,在朝鲜或者大明东南一带的岛屿上,开辟一片新的根基,然后招揽百姓,发展壮大。
等到手里有实力了,再与朝廷谈判,接受招安,就像东南的那些海盗一样,摇身一变,又成为大明的官军。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能到这些地方去,而黄龙和尚可喜,使他们绕不开的一道坎,他们绝对不会让自己这么顺利的离开的。
同样的战船,他们的操控起来跑的更快,更加灵活,昨天两场海战下来,他们就损失了十多艘船,剩余的这点战船,估计不用两天就得全部损失掉了。
很显然,这个提议并不可行,只是看起来很美好罢了。
场面安静了好一会,陈绍宗四周看了看,然后站出来沉声道“大人,属下倒是有个法子,不过属下若是说了,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耿仲明淡淡的说道”你直说便是,我事情已经说了,说错也不怪你们!”
“大人,敌人占据着从旅顺,隍城岛再到长山岛,这一连串的岛屿,咱们如果想出渤海,就必定躲不开敌人!现在咱们无论是向东还是向南,都会与敌人的水师遭遇,咱们又打不过他们,而且他们又不同意咱们归顺。
所以向东向南都不可取,摆在咱们面前路只有两条,向西或者向北,向西可以到青州,河间,天津,滦州这些地方,但咱们这点兵马,就算能打下一两块地盘,但没有险要的关口和城池,也很难抵挡朝廷的进攻!
向西并不可取!所以属下认为,咱们现在只能向北去!”
陈绍宗说到这里,便没有往下说了,众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北边主要是两块,一是从上开关,宁远,塔山,锦州,松山,大宁河等构筑的关宁防线,是关宁军的地盘,而关宁军历来和他们东江镇出身的兵马不对付。
而且关宁军一向排外,有军功的时候比谁都快,卖起队友比谁都果断,要真是去投靠他们,‘借个首级领赏银’的事情,绝对会发生。
剩下的就是盖州,海州,复州,耀州,永宁一线,被鞑子控制的辽东地区了,而陈绍宗的意思很明显,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众人心里都有数,那就是去投靠他们的敌人--占据辽东的鞑子。
听完他的一番话,耿仲明突然站了起来,将手放在剑柄上做出拔剑的动作,但愣了一会,还是坐了下来,然后一副狐疑的看着陈绍宗“你的意思是,咱们去投奔辽东的鞑子?”
“属下是这个意思,现在黄龙和尚可喜不可能饶恕咱们,听说新人山东巡抚范景文就是吴桥人,当初他父亲被孔将军杀了,就算咱们重新归顺,他能饶了底下的普通士兵,肯定不会饶恕咱们这些带头的将领!
五月二十日那场夜袭,咱们被抓了不少人,何元德,杨成,孟崽他们这些被复活的军官,都被那谢琏和朱万年下令,凌迟处死了,其他的军官也基本都被杀了!
他们能接受小股兵马的投诚,但咱们这些人,真的投诚了,怕是一个都活不了,也会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所以属下认为,投降鞑子,才是最可取的选择!而且也是唯一的选择!”
听完他的建议,耿仲明并没有立马表态,脸色依旧阴沉,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确实,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重大了,众人都不得不慎重考虑,权衡其中的利弊,最后才能做出判断。
下面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而耿仲明也没有制止,开始思虑这件事情,现在他保持着对这支军队的绝对控制权,所以一定不能慌乱,必须思虑清楚再做决定。
其实关于这个投靠鞑子想法,早在昨天夜里,他就想到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打算用这个法子。
虽然已经准备投诚黄龙,但黄龙这厮答不答应还是个问题,自己为了能够活下去,可以暂时放下仇恨,但黄龙可不一定,而且他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多半是不会同意。
刚刚的商议已经很明确了,现在他们的状况,硬撑下去只有死路一条,黄龙不接受归顺,范景文更不可能,关宁军那边也没戏,想要归顺朝廷都没有法子。
至于打朝鲜,去东南海域做海盗,学那郑芝龙,也必须要能躲过尚可喜李维銮的追击才行,就算他们的携带的六十多艘战船全部沉没,黄龙手底下的水师战船凑个三十艘还是没问题的。
刚出发全盛状态下都打不过尚可喜的三十多艘船,现在损失惨重,人员和战船都损失了超过三成,火炮,火铳,刀枪损失更多,根本打不过。
还是王子登站了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此举不妥!咱们在座的诸位,大部分都是东江镇出身的,跟着毛帅与鞑子作战多年!这些年来,咱们每个人手上都有着不止一条鞑子的性命,同时身边也有亲人,战友死在鞑子手上,可以说是势不两立,不同戴天!
就算咱们能放下仇恨,投靠鞑子,但鞑子就一定能和咱们一样,消除仇怨,接纳咱们?
没准鞑子口头上答应咱们,愿意接受我们的投诚,等到咱们一上岸,直接就把咱们宰了呢?”
这个问题,恰恰说到了耿仲明的担忧,这是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其他人的投诚鞑,子可能会接受,但他耿仲明可能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鞑子接受了。
须知,他耿仲明和王子登,在投奔毛文龙之前,可是先在鞑子手底下做事的,投靠毛文龙,其实算是对鞑子的背叛。
耿仲明原本是辽东盖州卫人,世袭的百户,万历末年已经官居把总,后参加萨尔浒之战,明军大败,他成为了诸多俘虏中的医院,为了活命就投靠了鞑子,为鞑子效力。
后来又因功晋升为千总,但努尔哈赤对待汉人的态度开始转变,变得极其恶劣,动辄打骂,稍有违逆直接斩杀。
他们这些为了活命而投靠的汉人将领,一方面对鞑子极为恐惧,一方面都在寻找机会,逃脱这个该死的地方。
天启二年,终于被他找到了机会,于是耿仲明带着王子登,还有其他一群对鞑子极为不满的将领,杀掉了管辖他们的鞑子。
然后带着这些人头,还有一大群不愿意接受鞑子统治的辽吗民,奔赴宽甸堡,投奔了毛文龙。
所以,耿仲明和王子登,在鞑子看来就是妥妥的叛徒,如果这个时候他们率军前去投靠,鞑子未必能够相信。
这就是他的顾虑,也是王子登提到问题所在。
这个时候,提出投靠鞑子主张的陈绍宗却辩驳道“大人,属下之所以觉得此举可行,乃是建立在鞑子的头领是皇太极的基础上的!”
“大人当初也被迫在奴酋努尔哈赤手下卖命过,努尔哈赤刚起兵的时候,实力不足,为了拉动汉人,对投靠的汉人将领极为有待!但其进占辽沈地区后,实力强大,对汉人将领就没那么倚重,于是各种欺压,随意屠戮!
大人之所以转投毛帅,也是在鞑子军中受欺压过甚,才被迫投奔毛帅的!”
然后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但努尔哈赤死后,黄太吉接任奴酋之位,一改往日对汉人的苛待,不在大量屠戮汉人,而且对待汉人将领,也极为优待,咱们若是投奔黄太吉,虽然不至于像毛帅在世的时候那么快活,但也好过被黄龙消灭掉!”
“至于黄太吉会不会接受咱们的归顺,这点属下还是有信心的!想必大人不会忘记,当初孔将军发动兵变,就是去援助大凌河的路上,后来大凌河战场还是战败了!
总兵祖大寿杀了副总兵何可纲,率军投靠黄太吉,黄太吉不还是率领一众大将,隆重迎接祖大寿等人,甚至皇太吉还亲自携祖大寿手进入大帐,为祖大寿设宴庆贺,他们也都是与鞑子厮杀了多年,仇怨一点不比咱们少!
后来祖大寿用计逃回锦州,他的三个儿子祖泽润,祖泽洪,祖泽清,一个样子祖可法,还有几个侄子,也都活的好好的,而且听说还有人被封了爵位,加以重用,日子过的不比在大明差!”
陈绍宗这话说的很直白,搞得耿仲明有些尴尬,但这是事实,毕竟他为鞑子卖命过,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不过陈绍宗说的这些,确实很有道理,当初耿仲明从辽东叛逃,投奔毛文龙,不就是因为在鞑子治下活得憋屈,而且受尽屈辱么,就和当初选择充当孔有德的内应一样,如果不是被压迫,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石明雄也站了出来,开口道“大人,我也举得此法可行!祖大寿没有配合鞑子献出锦州,不过是怕鸡蛋放在一个篮子,全给打碎了,但鞑子的态度确实明确无误的,不但没有为难祖大寿的子侄,还加官进爵!
鞑子之所以这么做,除了心存侥幸,期望祖大寿真的献出金州城,还有千金买马骨之意!”
潘孝也附和道“大人,属下也赞同此法!黄龙一心要致我等于死地,如果投降范景文,也会和何元德,杨成,孟崽一样。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逃跑的路也被堵死了,咱们在这小小的渤海之内,能撑多久?”
“咱们手头还有近万兵力,而且还有这十门红衣大炮,鞑子虽然野战厉害,但攻城能力不足,不然当初也不会六万兵力全力进攻,也打不下一万人驻守的宁远城,这些大炮,正好弥补鞑子攻城方面的不足!
而且鞑子缺乏战船,咱们手头还有四十余艘大型战船,刚好是他们需要而没有的东西!如果咱们归顺,黄太吉必定会对咱们重用!”
宋国辅也开口道“当初毛帅为朝廷做了那么多,还不是被袁崇焕矫诏给杀了?陈帅不也被袁崇焕的狗腿子刘兴治给杀了?咱们也杀了那么多鞑子,结果还要受他黄龙的气,现在连一条生路都不给咱们!”
“既然朝廷对我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了!”
提到毛文龙的死,众人又是一阵激愤,因为毛文龙的死,袁崇焕又安插刘兴治这么个搅屎棍,搅的东江鸡犬不宁。
他们被迫到了登州,结果还要受本地人的欺辱,他们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对朝廷就更加的仇恨了。
“属下觉得此法可行!”
“属下也赞同这个法子!”
“属下也赞同!”
……
出去两三个没有表态的把总之外,剩余的三十多个将领,无一例外的都赞同了这个提议。
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耿仲明身上,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赞同,毕竟这是关乎到他们性命的事情。
让耿仲明没有想到的是,居然绝大部分将领都赞同了,虽然商议期间,他没怎么说话,但也一直在细细思量这件事情,同时心态也在不断地转变,至此他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看着众人灼热的目光,耿仲明缓缓地站起身来,然后开口道“既然大家都赞同这个办法,那就这么办吧!陈绍宗,这个办法是你想出来的,本将命令你去与鞑子交涉此事!”
“属下遵命!”
最终,这件事情就在众人的商议中,被敲定了下来。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依旧没能改变他的大方向,但细节方面,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