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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JQ(八)

    涂苒知道自己现在多了一个坏毛病,她想戒但是戒不掉——偶尔寻着机会,她喜欢用言语来刺激陆程禹,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那么一丝尴尬,踌躇甚至生气的情绪,可惜她的愿望一直落空。

    譬如先前那句奚落,算得上一些普通男人的软肋,陆程禹却回应的轻描淡写,他笑道:“我还是挣了点钱吧,就是读书的时间有点儿长,起步晚了点,慢慢来。你也和医院打了这么些年交道,应当了解普通医生的薪资水平,”见她没说话,他又不怀好意的补上一句,“在结婚前就应该很了解了。”

    在两人之间的嘲讽与反嘲讽中,她屡次不得势,全因她对他的奚落并非出于真心。末了,她只好自己嘲笑自己。涂苒想,自己便是《红楼梦》里一僧一道嘴中的“俗物”和“蠢物”。

    见她不再说话只是笑笑,陆程禹倒多了几分好奇,问她笑什么呢。

    涂苒说:“我现在就是一颗死鱼眼睛。”

    陆程禹不求甚解。

    涂苒只得说:“以前有人讲,女人出嫁前是无价的宝珠;出嫁了,就变成没有光彩的死珠;再老了,就是颗死鱼眼睛。我大概在婚前就是颗死鱼眼睛了。”想当初,她用孩子换取他的婚姻,后来又通过婚姻把他捆在自己身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这样的女人,不是死鱼眼睛是什么?哪怕是很年轻的时候,她已觉得自己像个充满诡计和世故的老妇人。

    陆程禹没笑,探究的看着她,最后用两个词给她定了性:“涂苒,你这人说来也没那样复杂,无非是表里不一,色厉内茬。”他说完这话,稍稍侧了侧身子,一只胳膊搭在身前的方向盘上,盯着她低声地问:“我说的对不对?”

    涂苒竟一时懵然。

    陆程禹的脸孔离得她很近,以至于她不得不正视他的眼。那双眼睛在两道英俊浓密的眉毛之下,直直的看着她,看得她心里乱成一锅粥。直到男人干净而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拂过她的脸,大脑里血液不受控制轰得上涌,脸颊霎时就热了。涂苒有些儿局促,旋转眼光不再看他,心底又甚为懊恼,一个劲的埋怨自己忒不争气,该做的早做了,孩子也生了,这会儿却仍是掉链子。

    她忙于掩饰,小声道:“这也是你对我的意见么,赶紧给扣分吧。”

    而后听见他轻轻笑了笑,脑门上随即就挨了个栗子,陆程禹说:“以后别这么犯傻了,知道么?”

    涂苒这次又没防着,只得摸了摸脑袋:“以后别这么动手动脚的,知道么?”

    陆程禹淡淡回应:“这就算动手动脚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窗外雪下大了,落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幽然不绝。

    雨丝随风从尚未紧闭的窗户缝隙里闯入,落在人的身上手上,墨蓝天空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柔平静的昏黄光泽,单元楼里不时有人语喧嚣入耳,明明就在近旁,又像离得很远。涂苒拿起围巾一圈圈的戴好,陆程禹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未曾开口。

    涂苒好不容易拨开思绪,忽然又想起什么,边戴帽子边说:“知道吗?你同学和我同学……他们俩好上了。”

    陆程禹听得一愣:“什么跟什么?”

    涂苒点明:“雷远和苏沫。”

    “苏沫是谁?”

    涂苒心想这人什么记性,只要不谈专业上的事就跟个木鱼脑袋一样,什么都记不住,只得说:“就是上回抱着他们家孩子找你帮忙联系住院床位的,后来她老公跟她闹离婚,她想找律师,你就把雷远介绍给她了。”

    陆程禹想了想:“原来是一个人。”

    涂苒点头:“是啊,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好上了,我今天到周小全那儿,去瞧苏沫和她孩子,听她说了一会儿。”

    陆程禹微微皱眉:“怎么又扯上周小全了?”

    涂苒有点晕,耐心不足,声音不免提高了些:“她俩是邻居。”

    陆程禹说:“这个你可真没跟我说过,我哪里会知道。”

    涂苒白了他一眼:“雷远这人到底怎么想啊,两人就这样经常见面,也不往深处说,苏沫可不能再碰到一个佟瑞安了。”

    陆程禹略微思索:“那个跟孙晓白处的就是你同学的老公?”

    涂苒又晕了:“是啊。我又没和你说过?”

    “没。”

    涂苒嗤笑:“看来我们真不适合在一起八卦。”

    陆程禹道:“我们能碰到一块儿的时间太少。”

    涂苒问,“雷远跟你提过这事没?”

    “没。”陆程禹想了想,仍是说出口,“我只听说……他以前的女朋友最近要回国。”

    “什么意思啊?”

    “问他想不想结婚。”

    “然后呢?”

    “他可能需要时间考虑。”

    “那苏沫知道吗?”

    陆程禹不由笑道:“别人的事,你这么操心?这档子事关心的人越多越麻烦。”

    涂苒当真有些着急:“你不知道,苏沫从谈恋爱到结婚,吃的苦头太多,她这人太好又不够皮实,这会儿还自己带着个孩子。我太了解她,她要是对雷远没那心,说什么都不会和人发展,现在肯定是动了心,就怕雷远对她不是那么回事,她难免又伤一次心……”她越说声音越低落,到最后只一声叹息。

    陆程禹低头瞧她:“涂苒,凡事往好处想。你同学朋友那么多,每个人有点什么事你都记挂在心里,不是累得够呛么?”

    涂苒摇头,慢慢道:“不一样。我们以前上学那会儿,我爸病了,家里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去医院看他,把身上的钱都给我妈,后来回学校,才发现饭卡里只剩几毛钱,那时候正忙着找工作做毕设,没时间打工,苏沫供我吃了大半月的饭。后来我爸病危,我妈打电话来学校,我手脚发软路都走不了,是她送我去医院的……这两件事,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提起前尘旧事,涂苒不免想起亡父,眼眶有点儿发胀,她伸手揉揉眼睛,这才发觉,身旁的男人许久没说话。

    抬眼,陆程禹正看着她。

    涂苒不禁问他:“小石头的奶奶走的时候,那会儿,你一个人……怎么过来的呢?”

    陆程禹闻言微微笑了笑,只说:“我还好。”

    涂苒抱着脑袋坐在那儿又想了一会儿:“你说,雷远的这些事儿我要不要告诉苏沫呢,说也不好不说更不好。”

    陆程禹道:“让他自己去说吧。”

    涂苒诧异:“雷远会告诉她么?”

    陆程禹想了想:“他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子,为人处世倒还靠谱。”

    涂苒说:“你们深交这么多年,当然是帮他说话的。”

    陆程禹对她的揶揄不以为意:“他那样的个性,心里藏不住事。当然,前提是他打算放弃你那个同学,选择以前那位。”

    涂苒听了这话心里有点没滋没味,又是放弃又是选择,这世道,条件稍微好点的男人都成了香饽饽了。她笑笑,又问:“雷远以前那位,各方面条件应该是很好的吧?”

    陆程禹照实回答:“的确比你同学现在的情况要好点,并且他们之前也有几年的感情,一直也没断了联系。”

    涂苒一愣,继而点头:“是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陆程禹脸上神色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

    涂苒又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事儿雷远处理的不太对,太不对了。”她稍微整理一下围巾,拿了小包,推门下车。

    陆程禹略略迟疑,仍是在她身后说:“这都别人的事儿。”

    涂苒转身,走回去,再次拉开车门:“把刚才那个评估报告给我。”

    陆程禹不知她意欲如何,只得将文件夹递过来。涂苒翻开来在上面划了几笔,又添上几笔,而后还给他。陆程禹一瞧,最后一栏里原本所剩无几的分数被完全她划掉,底下多了个硕大的圈。

    陆程禹不觉好笑:“你什么意思,这么着就给我个鸭蛋了。”

    涂苒却故意冷着脸:“你没听过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涂苒给人一个零分,心情奇迹般的好了不少。

    上楼回家,王伟荔没睡,还在那儿看电视呢。涂苒吐了吐舌头,忙把小石头的窝挪到自己房里,又跑去给王伟荔按肩膀:“妈,你今天精神这么好啊,不用补眠啦?”

    王伟荔拍开姑娘的手:“捏这么重,疼,”她又道,“你老公今天来看孩子,你又不在,你们俩这是搞什么鬼啊?”

    涂苒忙说:“没啊,才在路上遇着了。”

    王伟荔一愣:“他多早走的,你这会儿才回,还遇着了?”

    涂苒“嗯嗯”胡乱应了几声。

    王伟荔显然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是以轻易放过她:“小陆今天拿了几万块钱过来,我没要。”

    涂苒故作惊奇道:“咦,妈,你怎么没要呢,你不是一直在唠叨么……”

    王伟荔瞪了姑娘一眼:“这钱能要么,我是带我自己的外孙,心甘情愿的。我要是拿了钱,不就把自己当保姆当外人了吗,我外孙长大了也不会念着我的好。要是你在家,这钱你倒是应该接了。”

    涂苒嘻嘻一笑:“妈,你这人真别扭,好作哦。”

    王伟荔也笑:“所以我这性格,你千万别学,在外面很吃亏的,刀子嘴豆腐心冷面热心肠,事也帮人做了还落不到好。现在人都喜欢嘴甜的,两个人闹矛盾了,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的,你哄哄我我逗逗你也就结了。”

    涂苒笑道:“妈,你这想法真是一天一个变化,我都跟不上趟了。”

    说了会儿话,母女两人洗漱了,睡下。

    涂苒睡不着,心里仍是放不下苏沫那件事,一方面希望雷远能喜欢苏沫多些,最后可以下定决心承担起这母女俩的未来,皆大欢喜。另一方面,只要往深里想,便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思来想去,便觉得心冷了。

    回想今天三人聚在一处聊天的情形,苏沫提起雷远时仍是含糊其辞,说,就先处处看呗,刚离婚,也没心思想结婚的事。后来周小全问她,你俩那啥现在几垒啊?苏沫立即说,虽然经常见面,基本上还是发乎情止乎礼的阶段。周小全直言,两名互相有想法都有x经验的成年男女这样不温不火的相处,基本上是两种可能性,男的不知道能不能担负其责任所以岿然不动,间接说明这人还不算太渣。另一方面,他也许对你只是……话没说完,苏沫便点头道,我明白。

    苏沫当时的表情异常冷静,与她以往的处世态度大相径庭。涂苒当时没做声,这会儿想来却觉得心酸,那种冷静,显然是认清现实以后的沉寂。

    也许陆程禹说得对,这事旁人不好插手,如今的情况,似乎是旁观者清,当局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