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知道了冯家无事,暂时安心。果然不几日冯家就发来讣告,说长房嫡长孙没了。廖氏送了上等的奠仪过去,但是小孩家的丧事也不需要怎么大办。冯家长嫂被禁足□□,怀了孕的贾敉不情愿地接管了冯家内院事宜。
刚过九月半,来人说宁府贾蓉之妻秦氏有恙,廖氏没理论,只按例派了人去探看。贾儒听说,还是荐了冯家的供奉张友士去看病。谁知张友士刚回乡去了,不在长安城。贾儒也只有暗叹“生死有命”了。而高氏不放心幼小的女儿,又见这里无事,已经回保定去了。
九月中旬是贾敬的生日,除了贾瑞代表这一房的人去略坐了一会之外,全家人都没有把这顿饭当成一回事。反正贾敬那个自诩成了仙的是一定不会回来“沾染俗事”的,贾儒又厌恶贾珍和贾蓉那种胡闹的性格。凭他的辈分和声望已经不需要去卖贾珍面子了,所以他对于东府的事一向是派儿孙们去敷衍的。
不过贾瑞回来以后悄悄跟贾儒说了一件“笑话”,却令他心头如一块大石落地——
“……孙儿当时被灌了几杯酒,觉得有些上头,就出来花园子里溜达溜达。谁知顶头看到一个三房那个寡妇刘奶奶家里的儿子叫贾琛的,在那里探头探脑。孙儿正想过去跟他打招呼,哪知道他并没看见孙儿,却看见了拐角那边的琏二嫂子。我在拐角这边,一开始看不到琏二嫂子……结果他把人家堵在一丛菊花后头叽咕着说了半天,眼看人家琏二嫂子脸色都绿了,一直躲他呢,他还总直直往上冲……有胆子,却也太没眼色了!他看上哪个丫头不好,竟然去捋这个虎须……嘿,看将来二嫂子怎么收拾他吧!”
“……孙儿当时也没敢过去,也不敢出来或出声,把孙儿憋在那里蹲了两三顿饭的功夫。他们一散,孙儿也再没回去席上,只跟门口的小幺打了招呼就匆匆回来了——孙儿想:怪不得人家都说咱们贾家的东府里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只有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连我极偶尔去走动一次都能撞上这样的事,果然东府里乱得可以了……”
贾儒听着贾瑞讲笑话般地讲这件事,两眼的眼皮子不停的跳。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掀了掀茶杯盖子,僵硬地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对。”心里却欢呼着压在他脑中多年的警报器终于可以拆除了——
贾琛啊贾琛,不是太爷我不帮你,只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贾瑞无意识地应了“是”,接着就只说些看了哪出戏,喝了多少酒的事,席上都有哪些人之类的事。
“……宝兄弟也那在席上,看着倒比先时长大了好些,只是还是那个脾气……嘿,跟我们不过略打了招呼,好像不屑为伍似的,倒跟秦钟那个娘娘腔还有柳湘莲、赖尚荣拉着手说了半日话,就差坐到一把椅子里去了。珍大哥也不说说他,都让他们给带坏了。孙儿看着实在不像,想说说他,还没来得及,他们几个就不知道钻到哪里说私房话去了。”
贾儒脸还僵着呢,只牵牵嘴角道:“他还小呢,他嫡亲的祖母都把他养在内宅,他一向不喜欢这些‘虚礼’,又哪里知道这些大防的重要?你也不用管他,等长大了他长辈自然会教的。至于珍哥儿……哼,你还指望他能教导子侄?他自己还带着头闹呢!”贾瑞想想也是,就撇撇嘴。
贾瑞没有像往年一样参加过多的狩猎活动,只在入冬之前参加了一次朱传礼他们那几个朋友们的围猎活动,在郊外的庄子里跟他们打了几天猎,连吃带住,回来带回了十来只野兔、三只活山鸡、两只狐狸、两只狍子、半头野猪和一只熊掌。
虽然猎物里只有野猪和熊的战斗力稍微强些,还都是跟人合作猎杀的,但是以他的年龄,这个数量还是很值得自豪一下的。
贾瑞特意把狐狸皮完整地剥下来分别献给祖父祖母,说给太爷做一顶新皮帽,给老太太做一个新围领,又把熊掌留着等父亲回家过年的时候享用。
两人非常高兴,更加疼爱这个孝顺有礼的长孙。
山鸡被贾儒拔了尾巴上最漂亮的毛做了几只毽子,留着给孙女玩;野兔是两只大的加一窝小的,正好也留着等过年时b儿能跑能跳了,跟着她爹娘回京时可以玩。
第二年,全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春闱上,年也没好生过的。
贾瑞和冯劲楠会试、殿试、朝考,一个二甲第十六名,一个二甲第二十二名,两人都是少年得志,一个儒雅,一个温厚,同时入选翰林院做庶吉士。
那年年尾时,听下人们传说“东府的蓉哥儿和蔷哥儿两个不知怎么算计了三房的琛哥儿,赚了一票五十两的款子,真是走了狗屎运”,贾儒默默有种违背良心但却异常安心的感觉。
这件事终于事发了!
这贾琛也是个傻的!贾儒虽然知道这是贾琛自己闹的,却总觉得他是在替贾瑞受过。故第二年春,贾蓉、贾蔷两个还时常到贾琛家去要账时,听说贾琛病的不行了,贾儒就派人送去了一支好参给他配药。
那时,他寡母四处求医,不知道从哪里求来了一味独参汤的方子,正跟几个家里过得去的族亲求人参呢,结果她到最有可能求得药的荣国府去说了半日好话,琏二奶奶却只给了一包参膏须末,连二两都不到的,气得不行。这下得了贾儒府上送来的药,连忙煎上,又率领贾琛的幼妹对着贾儒府上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头,心里念佛不已。
再后来的事情令贾儒叹气,觉得既悲哀又欣慰。
听说贾琛还是得了癞头和尚送的风月宝鉴,还是被勾/引得失了魂。只不过他母亲早给他用煎好的独参汤灌了进去,又隔一段时间灌半碗,这么吊着折腾了一整宿,总算保下了一条命。虽然儿子亏虚下来的身体需要四五年时间才能调养过来,贾琛之母还是感恩戴德了半天——若非贾琛活着,她和她小女儿的生活恐怕就没有一点指望了。
其实要说这件事全怪贾琛吗?也不见得。他不是要为贾琛贾瑞这样的纨绔公子们开脱,只说在东府那样混乱的氛围下,他有这个想头也不能算罪该万死的。
他个人的好色却是占一定因素,但想古时娱乐极少,那些王孙公子们接触到男女之事的更多是从小说话本和他人的轶事。纵观《西厢记》、《牡丹亭》、《紫钗记》……哪一本不是男女主角无意中一相见,看对方长得明媚清俊瞬间一见钟情,然后两人就**再也分不开了的?那些凄美的或许还有个经历重重磨难的过程;更有许多话本整个苟且的过程顺利得不得了!
柳梦梅甚至在梦里看到一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女子就能爱上了,那就是杜丽娘……
只能说,戏剧虽然很美,但是也很假——不会真有几个女子敢冲破时代的枷锁的,却害得一干贾瑞贾琛这样的傻小子们信以为真;再加上贾家的丫鬟想要巴高望上的太多,更让他增了信心,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甚至一遍又一遍地相信凤姐的愚弄也不算离奇了。
那贾琛不过十七八岁,还未娶妻,未免冲动些。受了这些话本的影响,便连循序渐进的道理都不知道,直接就要强迫凤姐——原著中贾瑞也是一样,不过与凤姐私下说了三次话,就要在没人处亲热了,谁信呢?凤姐本来性子刚强,为人虽然有许多刻薄自私之处,在这大原则上是摆得正的,只能说他是自己品行和被话本作者们愚弄双重因素造成的悲剧。
贾琛养好身体以后,为人也老实了许多,只是有点畏畏缩缩的,不够大气。贾儒不耐烦从头教导他什么,就让他跟在贾敖身边,既可帮衬他做些事,也可锻炼锻炼自己的办事能力,也算是给贾瑞留个臂膀。贾琛之母自然很愿意,两家走得也近了起来。
贾瑞已经十六岁,又中了进士,也开始被人当做大人了。他长得跟其父很像,唇红齿白荣长脸,乌黑的头发和眉毛,比同龄人略高的身材,气质沉稳而严肃,一看就是个可靠的孩子。再加上嫡长子的身份,父亲是四品知府,母亲是书香世家高家……这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贾瑞的亲事有很多人在觊觎——不但有许多媒婆过来走动,想要把女儿说给他,就连同僚之中和女眷们的聚会也颇有些人话里话外有结亲之意。
廖氏自然很得意,也很热心地想要插手。然而却被贾儒一律推出去了,只说“这件事不归我们老的管,好不容易解决了自己的一儿一女,刚想清闲清闲,孙子辈的事让他们各人父母去操心吧”,倒把找廖氏的那一拨说亲的人都给无形中堵了回去。
贾敖连写几封家信过来跟贾儒商量,说的也是这件事,看来连他任上都有人想要捷足先登了。不过贾瑞对他自己的婚事并不热衷——他房里已经有了两个通房,现在又不需要妻族帮衬什么的,跟贾敖之间通了两三回信,贾敖就跟谁都回“孩子还小,当年曾找算命先生给他算过,人家说了不宜早娶”的话,把贾瑞的婚期无期限推迟了。
这个理由还是贾儒想的。既然贾母可以用它回绝张道士的提亲,为什么他的孙子不可以用呢?好在这年头的人对算命和僧道之人都很相信,那些提亲的人虽然知道这是推脱之语也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