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综合大学的中文系讲师贾儒,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成了红楼梦中那个一辈子一事无成的“学里太爷”、最后唯一的孙子贾瑞还在二十岁上就去世了的贾代儒!
饶是他素来对学术以外的事都不大上心,现在也不得不愁云惨淡了。
虽然以前种种,譬如昨日生。贾儒依然忍不住郁卒无比——
死老天!虽然我贾儒年过三十还没找到老婆,但是也不至于变成这个贾代儒吧?!他比自己的年纪大着好几岁呢!好在他倒是有老婆的——这个廖氏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是温柔能干得很,比他前世相亲过的几个女人都让他满意。儿子已经十五岁了,名叫贾敖,被他这个一辈子没考上进士的老举人教训的服服帖帖唯唯诺诺,就是没有一点小孩子的活泼样子,看着有些可怜。
贾儒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能回去的那一天,却还是只能寄望于姐姐对父母多照顾一番了。
现在他即将面对的是一件更严重的事——给学里的贾家子弟们上学!
要知道,他虽然是一个中文专业毕业、学古典文学的博士生,对《四书》、《五经》等文学经典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他并没有完整地获得代儒的记忆,那么也就根本没有完整地接受过古代私塾的系统教育。一个古代的家学先生该教什么、该怎么教他完全不知道,更不知道如何给学生们引导、破题、点评、留作业之类的。
这可如何是好啊……
尤其三年前贾敬中了举,虽然少不了贾家帮衬的缘故,但是贾代儒的名气还是传开了。这就引来不少没有家学也请不起先生的贾氏亲眷人家注意——
比如贾珍那个嫡母舅舅家的表哥、代善之母娘家的侄子和外甥、二姑娘贾玫所嫁夫家的两个幼弟……
这都是打不得骂不得的关系户啊!虽然他们去上学不见得是为了考功名,但是贾儒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大学导师还是忍不住要对自己拿的这份薪水认真负责起来。
他就算想不负责都不行——那贾代化、贾代善都不是傻的,若是他们哪天来突击检查发现自己的子孙学的什么都不是,那自己这份便宜差事岂不是就要“让贤”了?那自己还能干什么呢?
他可不是什么商业奇才或是化学大师的,一点赚钱的能耐都没有。虽然算术还不错,那也仅止于为了考试了。
他本想一个家学里的先生能得多少束?没想到深入了解才知道他想错了。
不说荣宁两府每年给他的年例有近70两,每个孩子进家学时还要来拜见,并晋上拜师礼。那些一般的人家不过是几两银子,或是些衣服、吃食、粮米之类的,单是贾敬、贾政等的拜师礼就不单有银子,还有好几样值钱的文房、字画的东西,那些有些官职的子弟来附学,更因怕受人欺负或是先生不好好教,所以即便是身家不丰的,用在孩子身上的也都是齐整整的不敢给少了。果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要知道20两银子就足够刘姥姥那样的一家子宽宽松松地过一年,5两银子就可以在城郊买一亩最好良田,而在外面吃一顿面条、馄饨之类的更是只要一两个大钱,若是买回来自己做当然更便宜了……
弄明白了这时候的物价,贾儒更加惶恐了。他绝不能丢了这个赚钱的手段。
当然,后来他看到自己的便宜老婆在看账本,才知道自己当初从便宜四哥贾代善家里分出来的时候也是有产业的,甚至并不很少,只是代儒不善经营,便一直放手交给廖氏处理而已。那时才真的安心地不把教书的职业放在眼里了。
再说家学里,因为贾敖这几日生了病,代儒也有了借口只上半天课,甚至是给学生们放假。这也让贾儒有了好几天功夫去复习书房里那些代儒原来整理的书籍。
他几乎是催命一般的只用了五日就看完了那些注解,也逐渐对于该如何给这群小的们上课有了一点概念。
贾儒硬着头皮带着自己的一个小厮小楷进了学堂。
这是位于荣府后两条街口的一间两进的小院。灰砖,灰瓦,却整理得十分干净整洁,里外除了些常绿花木,并无一丝杂草。一进门便是几个二三十岁的青年汉子在一堆随意地坐着,谈着些什么,神情很是轻松;另一边一个转角的回廊上,几个从六七岁到十二三岁不止的小幺儿伙在一堆,有侃大山的,有拿着一柄木剑跑着玩的,还有几个在摆弄一个弹弓子,很明显是在打算去哪里试试手。
几个大的先看到了贾儒,连忙站起来,正了衣帽,恭敬地垂首行礼。小的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各人在自己站的地方垂手立好了,还不忘把木剑、弹弓等物藏起来。
贾儒故作严肃地与他们点点头,道:“待会上课时不要喧哗出声。”小厮们忙答应着,贾儒便进去了。
里面学生们早已各就各位,二十来岁的只有三四个,也有才五六岁的,大多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
学里窗明几净,当前一张大条案,足有两丈长,上面摆好了笔墨纸砚和茶具等物,背靠着两张龙飞凤舞的草书中堂,上书“厚德载物”;左手墙上也有个条幅,书的是“海纳百川”,正是已逝的宁公贾演所书;靠右手是一座擦得乌黑发亮的书柜,分别摆着《四书》《五经》等物。
这些孩子们也有穿着绫罗束着玉带的,也有穿着棉布衣帽没什么配饰的,但所有人都面色恭敬,神情凛然,只有几个年纪小些的家境像是不大好的还坐在后面吃早餐。
贾儒对他们只淡淡看了一眼,没有多管,倒是前面的几个学生见了,面露幸灾乐祸之色。学生们见先生进来赶紧站起,先等贾儒进来坐下,屏声敛气地道了早安,然后才坐下各自温起书来。
贾儒心道:这代儒一个没什么本事的老书生,竟然还挺有威信的,学生们还挺怕他的。
其实这些学生哪里是怕他,不过是怕那些父母见了面问到自家孩子在学里的表现时,贾儒随便一句话可能就是一顿排头,或是几天不许吃晚饭。不过背地里少不得对他编派些话了。
至于跟着他们的小厮、伴读们会不会因此而受罚挨打,却不是他们想理会的了。
贾儒曾在代儒在家里的案头上找到一份记录,写的就是各个学生们的学习进度和学习计划,不由得对这个老头的观感好了许多——想这老头科考虽然不中,但是教育上还是有些本事的。
学生有二十来个,入学时间不同,学习进度也不一样,他也不能个个都记住他们的学习进度,这样记录下来,也是对学生负责。
贾儒想到上大学时看的一个介绍私塾教育的帖子,定了定神,便叫了记录上第一个名字——贾璋,正是坐在第一排靠左边,一个**岁的粉妆玉琢的小孩子。
那小儿面上便露出惶恐之色,咽了口唾沫才蹭了过来。只是贾儒的条案与贾璋的课桌不过七八步的距离,贾璋再磨蹭也很快就到了近前。
贾璋先行一礼,便将自己所学课本放在了贾儒桌上,自己侍立一旁。贾儒正襟危坐了,让贾璋背诵前一次所讲述的课程。
贾璋年幼,才学到第三本《诗经》,正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一段,磕磕巴巴,十分无味。
贾儒却渐渐进入了状态。不但代儒原先所书的字体已经能够自然成形,更加高兴的是,对于贾璋给原文释义的漏洞,他都能信手拈来一般地点出其中错误,再加上他原先为贾儒时的一些研究,对这些古文经典更有深刻理解。
这样一来,他心里也有了许多底气,胆子也大了许多。先对贾璋批驳了一番,见他有些垂头丧气,便又说出一些他答得正确的地方。到底这孩子年幼,又不上心于功课,出彩的地方少,多是说了几遍也没有记住的。
十几个孩子都这样考校了上次所学,又说了新书,又单独给贾政等几个年近二十已经学到《五经》即将下场试手的学生布置了新题,命他们破题作文外,便说身上不舒服先回了。
自此以后,贾儒每日早上辰时入学,午时便散。另找了一个无事可做的三十来岁的贾族文字辈子弟,专管看着下午的自习,他自己每日只给学生改改文、点评两句,竟然过得比前世更加轻松惬意起来!果然他很符合同事们所起的“贾书生”的诨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