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被自己那个风评甚好的岳母赶出了绣房, 站在院里,木怔怔望着青碧的天空, 常青到现在都不曾回过神来,那个水一样的女子, 却有这样伤人的烈焰,他,不是在做噩梦吧?
常青知道家族的妯娌中有人说妻子的坏话,也知道有人给妻子使绊子,只是,这些,妻子都处理得很好, 他的妻子, 轻描淡写地处理了所有的寻衅,手段光明正大,才能卓绝。只是,母亲却总不喜欢她, 常青知道, 母亲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而妻子的身份却太过高贵,让她心生忌惮,可越是忌惮,她却越是想要压制,而妻子又一直表现得很是恭敬柔顺,因此, 母亲便有些变本加厉,总找一些为难的事儿让妻子做,妻子也从不曾违逆过母亲的安排。
母亲一直顺意地压制着妻子,直到她给自己安排侍候的丫头。
对于此事,常青其实并不在意,不过一些奴才罢了,可是,婚前,弘普曾暗示过,不喜欢他纳小,他也听了进去。妻子美丽又聪慧,待他又极温存体贴,他也看不上别的女人,因此,母亲安排人时,他便推拒了,如此几次后,却是惹恼了母亲,此次趁着妻子怀孕,却是直接把人送到了他的房里。
昨夜,那丫头更是爬上了他的床,他虽不曾动那个丫头,可此事,偏被妻子撞见,自己追出去解释,却被她拒之门外,待早上醒转,却得知她今儿一早便回了娘家,他连朝也不上了,着人去告了假,便赶忙追了上来。
只是,他没想到,妻子没见着,却被一个炯异的岳母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年成婚,陪着妻子回门时,他曾在岳母床前磕过头,那时的岳母,沉睡不动。
打去年知道岳母醒来,自己追着敦郡王的马前后脚见着了岳母,娇嗔喝斥着失态敦郡王的岳母年轻而活泼,眼神流动间带着无尽的笑意,在她身畔,萦绕着温暖的快乐之情,她温言细语间却能压制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敦郡王不敢反驳一句。当时,常青不是不惊讶的。
此后,常与容容回府请安,每一次见着这个岳母,她皆眉眼含笑,温柔而慈善;站在她的身边,便如浸温水,让人觉得放松而又舒适;搂着妻子的岳母,有着深浓的母亲的味道,让人心生眷恋,连他这样木讷的汉子,也忍不住嫉妒几个舅兄能有这样好的母亲。她无微不止,包容着他的讷言,指导妻子做出他最喜欢的菜式……
明明是这样慈爱的岳母……
常青突然觉得委屈……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对容容很好呀!
再想想弘普大阿哥与弘芝弘英阿哥平素的作为,常青一肚子的委屈又全化作了寒意,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再想想两个打小被妻子带大又及得圣宠的弘吉弘宝阿哥,常青只觉全身乏力,虚软得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舅子们平素是很可爱,可一旦惹着他们,那却是一群最凶残的野兽,行事蛮横,无所顾忌,自己一家,会像庄亲王继福晋的娘家那木都鲁氏一族一样,败落得连个七品的官儿也做不了吗?别人不知道,身为半子的常青却知道,那木都鲁氏家之所以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全是忠勇郡王家几位小阿哥的手笔。连自己的玛嬷的娘家都能下这样的狠手,何况是自己这个同辈的家!自己家,可没那木都鲁氏家底丰厚,居然顶了好几年,自己家,若是现在的岳家一出手,兴许不出一个月就会败落得连日常生活也维持不了吧……
想着方才绣房外那个慈祥的老嬷嬷说岳母一辈子都不曾像今日这样生气过……
常青回头看一眼岳母所在的绣房,垂头丧气地往庄亲王府的银安殿走去——岳母明显在气头上,此时,说什么也没用,只希望,看在他素来品行端良的份儿上,岳母不会真像她说的那样把妻子又抢回去……
常青搭拉着脑袋——要不,在庄亲王府赖着,久一点儿,岳母原谅了他,他就能把妻子一起领回家了吧!
常青很倒霉,当他好容易找回心神去跟庄亲王请了安,便被岳父叫去“练拳”,一通揍完,勇冠三军的岳父捏着噼啪做响的手指遗憾道:“战力不行呀,本王才动用了两只手,腿还闲着呢,女婿呀,你怎么能耽于女色而忘了操演武艺呢,这可不好,作为咱八旗子弟的精锐,这手上没点儿功夫,能行?亏得本王的三舅兄还夸你身手不错。嗯,兴许你以前确实不错,现在这么不中用,必是女色祸害的,女婿呀,你这是日子过得太美,懈怠了吧,唉,这怎么能成。”说着,扬声冲练功房外高声吩咐道:“小林子,一会儿着人去告诉本王那三舅兄,他该好好调/教调/教部下了,一帮兔崽子,耽于逸乐,惑于女色,腿脚都软了。”
房门外传来小林子清晰的应答之声,趴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的常青苦得素来很能威慑部下又缺少表情的脸上五官全移了位,聚在了一起后凝成了一个大大的苦字。
都统叔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是很感激,可被都统调/教的事儿,他可真真是不敢领教,可是,听岳父这话里的意思,不但自己跑不了,便是连同旗的同僚都跑不了?想着同僚们曾经那些惨无人道的待遇,想到若有人知道会被叔大人摆布全是因为他的拖累,自己到时……越想头皮越麻的常青只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被岳父打断了骨头躺回床上去。
雅尔哈齐迈着八字步出了练功房,不错,不错,这小子,他老早就想狠揍一顿了,谁让他把女儿抢走了呢,偏那次好容易寻着机会,却被叔拦住了,好嘛,今儿送到自己手上了,现在不收拾他,更待何时?
等妻子气消了,自己再动手,说不准还会被妻子数落呢。想着先前听说妻子摔茶盏的事儿,雅尔哈齐身子一僵,再没先前那副悠然之态,急匆匆往妻子身处的绣房赶去。
至于那个没用的女婿,让他在练功房自生自灭吧。
等常青终于恢复了力气准备回家时,却被提前下衙的普逮了个正着,于是,妹父与大舅兄坐在练功房好好畅谈了一番,在被大舅兄得说无地之容之后,常青又被“操练”了一番。
常青是被抬出庄亲王府的,弘普其实很贴心,他跟阿玛一样,把常青的脸保护得好好的,别说青紫了,连丝儿拳风也没蹭上,至于常青被掩衣下的身体嘛,弘普表示,既是掩在衣下,应是不会被人所见的,既不会为人所见,还客气什么,能留多少到此一游的印记,自是要留多少的。
常青告了假,说是打马上跌下来了。去看的大夫看完那跌伤后,神不守舍地回去了。那是跌伤吗?这位大人不是被千斤巨石压过吧?那处处红中带紫却不曾破一点儿皮的伤是怎么留下的?不过,这位大人倒也命大,居然无一处致命,不过,想想伤得最重的那些部位,大夫的眼角直抽抽,那伤,肯定很痛,估计能痛得那位大人睡不着觉。
吴鲁氏听着儿子伤了,便去看他,等看着裹得只剩下头脸的儿子后,吴鲁氏急了,怒了,便要去告状,便是亲王之家,也不该这么欺负人的。
常青苦笑着拦住自家额娘,想了想,又把阿玛也请了来,开始一一分析不能上告的原由,末了,又道:“额娘,容容身份高贵却从不恃强凌弱,自打嫁到咱家,侍候您也从无疏漏,你何必听人挑拔为难她?”
吴鲁氏恼道:“我怎么为难她了?我不过给了你一个暖床丫头,她就跑回了娘家,还敢怂恿着让他的父兄把你伤成这样,她这不只是嫉妒,犯了七出之条,更是悍野难驯……”
悍野?额娘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妻子吗?那个日日服侍自己无微不至从不假手于人的妻子,那个柔情款款依恋着他的妻子……
常青此时也忍不住叹服自家大舅兄的才智,额娘的反应,全在他的预测之中,只是,为着以后不至于月月跌到马上,常青却是只能鼓动平常不怎么喜欢动用的舌头努力跟额娘说理。唉,他其实也跟岳父似的,更喜欢用拳头,可是,这是他额娘,他只能费心费力给她解说明白厉害关系。
常青皱着眉:“额娘,你打算让儿子休了惠容县主?她姓的可是爱新觉罗,是忠勇郡王唯一的嫡女,将来,必是亲王嫡女。”
吴鲁氏想着因为这个媳妇自己如今在贵妇圈里受到的尊重,一时呐呐不能言。
常青看看这个骄纵惯了的母亲,又看看坐在一旁手握成拳闭目不动的阿玛,摇了摇头:“额娘,当初若没有你点头,儿子也不会去求这门婚事,既把她娶回来了,你又处处为难,额娘,容容是县主,她的娘家不仅位高得宠,她的兄弟们更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忠勇郡王一家如何得帝宠,不是你去打听出来的吗?如今您这是想咱家家破人亡?若你真觉得这样能让你顺心畅意,儿子就听你的,你想怎么收拾容容就怎么收拾容容,你是生我养我的额娘,我总不能为了媳妇违逆您,儿子这辈子的命是您给的,大不了,再把这条命还给您就是了。”
吴鲁氏惊道:“何止于此?县主性情还是很讲理的,怎么也不会弄至那个地步的。”
常青叹道:“你既说她讲理,为何还事事刁难?容容是您儿媳妇,您便是想怎么着,她也都忍了,可是,您忘了,她那娘家不欺负人便让人烧高香了,您却反要去欺负他家的人。今儿我见着的岳母,可真真是让儿子开了眼界了,她说,如果容容过得不幸福,她会把容容和容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领走。额娘,你要让儿子和除容容外的女人生儿子也行,只是,从此,容容和她肚里的孩子,就再和咱家没瓜葛了。”
吴鲁氏手脚有些发颤,犟嘴道:“县主已是我瓜尔佳家的人,她伊拉哩氏却恃强夺人,她还讲理不讲了?她不怕宗人府的宗法不成?”
常青叹道:“额娘,岳母昏病十年,你就当她不存在也就罢了,可现在岳母醒了,你还能无视她吗?她醒来第三天,皇上就召见了她,额娘,这是一般的人吗?她没点儿把握,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她得过圣上的赞赏,便是你告诉别人她恃势欺人也不会有人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