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亲王哽咽出声, 半天,方艰涩道:“皇上说出的话, 奴才知道,素来是一言九鼎的, 奴才放心,不忧心。皇上今儿不说,奴才是肯定什么也不知道的,皇上磊落,不以虚言相欺,才让奴才知道了真相,奴才感恩不尽。毕竟哪怕别人说得天花乱坠, 奴才肯定也是不信那孩子不是奴才亲生的, 毕竟,雅尔哈齐那孩子,比起皇上来,确实长得更像奴才。”
“当年, 雅尔哈齐也说过这话, 说若非他长得像你,都不敢相信是你生的,那混小子。”
“都是奴才自幼没照顾好他,才让他这样疑惑,而且,当年,若非皇上眷顾, 只怕,那孩子也早没了,如果真是那样,奴才却是享不到这些年的天伦之乐了,便是病了,床前也没个侍疾尽孝的,如今这样就很好,奴才有儿有孙,儿媳妇也是个好的,孝顺、贴心,只可惜病了十年,不过,承天庇佑,现如今也好了。”
房内两人互相宽解互相安慰,房外,大眼瞪小眼的两人,一个若有所思,一个不知所措。
四阿哥看着那丫头烦恼的样子,心里又怜又叹,轻声耳语道:“堂伯像□□爷,所以,雅尔哈齐与□□爷有六七分像,另几分,应是像他母亲,透着几分秀丽的。”
玉儿抬头冲四阿哥翻了个白眼儿,自家男人那般彪悍,从哪儿能看出秀丽的痕迹来了?明明是个很有男人味儿的纯爷们儿的。
四阿哥眼中露出笑意,这女人,那表情,把心思透了个十打十。
轻呼出一口气,现在,四阿哥才明白,为何皇阿玛这些年那般重用雅尔哈齐,原来,他不是堂弟,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吗!若是自己,比起儿子来,也会更信任雅尔哈齐吧,有了太子的前车之鉴,如雅尔哈齐这样不逾夺位争权,又是自己的血脉可以倚重,不信他,信谁?
看一眼狠命绞着一双芊芊素手的玉儿,四阿哥的唇角翘了起来,这女人,在苦恼是否把真相告诉雅尔哈齐呢。其实,这有什么苦恼的,皇阿玛是说自己不再提这事儿,又没限制别人不是。不过,且让这女人费费脑子吧,这样的话,自己却是不能说出口的。
不经意间抬头见着四阿哥眼中戏谑的笑意,玉儿忍不住咬牙,伸手威胁地冲四阿哥示意又要拧他,四阿哥看着玉儿那个手势,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这女人,下手可一点儿不留情的,他的胳膊现在还隐隐发痛呢,指定老大一块青紫,他可不能再让她给他来一下的,想着胳膊上的青紫,四阿哥苦笑,这些日子,却得远着府里的女人了,若不然,问起来,这伤却是无法圆过去的。
看着那个兀自烦恼的女人,四阿哥捻动手上的佛珠,闭目睁眼间,有意无意看着那张脸上生动的表情,烦恼,无奈,纠结,气恼……四阿哥翘着唇角:这女人,一点儿不知掩饰。
她,还是那样美丽年轻;笑嗔痴怒,仍旧那般鲜明;眼神清澈,坦率得只让身畔的人觉得神清气爽。他因算计而疲累的心神在她身畔便如浸入了温水,如此舒适,轻松。那是在其它任何人身上也找不到的安恬之感。他知道,她有着成人的聪慧体贴,却有一颗挚子一样柔软又真纯的心。
她睡了十年,每半年,他总会去看看,以看诊之名,其实是想放松自己紧绷的心神——在她身畔呆一小会儿,却比他修半个月禅效果还好。
这十年,她躺在那儿,不食五谷杂粮,容颜却不老不变,她是误落凡间的精灵吗?
他与雅尔哈齐费尽了心力,让人们相信她偶尔会醒过来,人们只知道她病势沉重,经常昏迷,却不知她实则一梦十年……
看着那张白皙娇嫩的脸,四阿哥皱眉,这容颜,是不是该遮一下?只是,想着雅尔哈齐那人,四阿哥叹了口气,他肯定不会舍得妻子为了别人而受委屈的,哪怕,只是化个稍老一些的妆容。
罢了,以前他们没有现今的权位都能护着不让她受外界的伤害,现在,自也是可以的。不过是多费些心力罢了。
反正,累了,就让她多做几顿好吃的补回来。
想着,四阿哥唇角的弧度便不自禁变大了一些。
玉儿正在反复思量时,皇帝已踱步走了出来,见着玉儿也在殿内,皇帝愣了一下,继而摆摆手,轻声道:“你公公歇下了。”
皇帝迈步出了殿,四阿哥静静跟在皇帝身侧,玉儿在四阿哥的示意下也只能跟了上去,李德全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跟在几人身后几步外走着。
走了一小会儿,皇帝道:“朕便回宫了,好好服侍你公公。”
玉儿眨了眨眼,应了声是,未及蹲身行礼,皇帝已大步走了,四阿哥只来得及看了玉儿一眼,便急忙追了上去,皇父上了年纪了,方才又一番心神激荡,他得小心点儿跟着侍候。
皇帝被掩没了身影,玉儿才想起来,这马上都到中午饭时间了,皇帝不吃饭就回宫了?
晚上,二更天后,玉儿服侍着丈夫洗漱上了床,“弘普在阿玛哈那儿守夜?”
雅尔哈齐一手枕在头后,一手揽着妻子,皱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玉儿看一眼丈夫,想着日间听到的秘辛,转了转眼珠,决定把难题丢给他:“雅尔哈齐,我跟你说个事儿。”
雅尔哈齐收回心神:“什么?”
玉儿坐起身,盘腿坐好,便要说话,可雅尔哈齐见不得妻子只着中衣便出了被窝,心疼道:“好好躺着,坐起来做什么?一会该着凉了。”
玉儿摇头:“很严肃的话题,让我坐着说。”
雅尔哈齐无奈,倾身打炕头拿了一条被子把妻子包好,看着玉儿被包得像个襁褓一样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的模样,雅尔哈齐目中掠过一丝笑意:“说吧,你夫君我听着呢。”
看着懒洋洋又躺回被窝的丈夫,玉儿撇嘴,一会,让你惊得睡不着觉!
“今儿,我在阿玛哈房外,听到阿玛哈与皇上密谈一件皇上说出了房门他再不提的事儿,可是,出了阿玛哈的房门,皇上明明见着我了,却没一句话嘱咐我,你说,这事儿,我能告诉你吗?”
雅尔哈齐眼神闪了闪,“皇上走时,我正在理事,还是弘普去送的他老人家。待我处理完事儿回房侍候阿玛用饭,直到晚上,阿玛神情看着一直有些不对,我还一直纳闷儿呢,原是皇上和他说事儿了。”想了想,雅尔哈齐一挑眉:“皇上既没嘱咐你,你便说得,夫妻一体,你知道不就是我知道?”
玉儿裹在被窝里的身子动了动,看着丈夫:“可是,这事关你的身世,还是要告诉你吗?”
雅尔哈齐愣了一下神,看着妻子认真的眼神,知道她不是说笑,可还是忍不住确认:“我的身世?”
玉儿点头。
雅尔哈齐靠在枕上,揉了揉眉心,寻思了一会儿,方道:“说吧。”
玉儿看着丈夫深沉的表情,眨了眨眼:“皇上说,你是他的血脉,不是阿玛哈的。”
雅尔哈齐猛一下坐了起来。
玉儿看着丈夫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肯定地冲他一点头,把中午听到的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一句没漏。
听完妻子的叙述,雅尔哈齐闭上眼靠在炕头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方睁眼道:“你把今儿这事儿忘了吧。”
玉儿眨了眨眼,乖乖地点了点头:“嗯。”
看着妻子纯澈信任的眼神,雅尔哈齐也不去想生父养父的问题了,若是在成婚前听闻这事儿,估计他难如现在这般平静,只是,眼见他孙子都快有了,生活又如此幸福,如今再说身世,意义也不大,情绪的翻动也没想象中那般激烈。
现在,他最想做的事儿,是让那双紧盯着自己的漂亮凤眼、让那纯净的眸子,由自己染上各种情绪与光彩:喜悦、迷离、情动……
既是丈夫让她忘了,玉儿也就把当日听到的事儿压在了脑子最深处,不但自己不想,连儿女们也没告诉,只当那日什么也没发生过,对于庄亲王,她仍如从前一般孝顺体贴恭敬。
皇帝那句话没说错,生恩不及养恩大,虽说,庄亲王这几十年不如皇帝关心雅尔哈齐,不过,若非因为庄亲王,丈夫还不知道流落何方呢,虽说相信皇帝能安排好自己的骨肉,不过,到底,丈夫现今是庄亲王名下的儿子,庄亲王,毕竟给了丈夫一个身份。人,要懂得感恩;不能只去看不曾得到的,更应该多看看自己拥有的。
想想丈夫的亲母,玉儿忍不住叹息,不贪恋富贵,又能看清后宫黑暗,也算是个奇女子了,只可惜,却命运不济,未能自保。
这个时代,一个女子,连户藉都必须落在男子的身上,要想独立,真是千难万难。
只不知,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外来的灵魂,如果自己当初投胎的,不是伊拉哩家,而是一个包衣人家,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是否也会如这个女子一样凋零!
当年,庄亲王府内传雅尔哈齐不是庄亲王的亲子,原来,其来有自……
“额娘?”
“啊?”
玉儿回过神来,却见弘芝的脸都凑到眼跟前了,玉儿顺手捏了捏二儿子的脸,“怎么啦?”
今儿弘普弘英去办差,却是换了弘芝陪着自家阿玛守在玛法床前侍疾了。
弘芝被自家额娘像捏小孩儿一样捏得半边脸都变了形,却一点不敢动弹:“额娘,你方才想什么呢?儿子叫你半天了。”
玉儿一点不心虚地用另一只手捏住儿子剩下的半边脸,两手一起用力,又是扯又是揉又是捏,看着儿子一张俊朗的脸在自己手上变换成各个形状,玉儿呵呵傻乐。
弘芝认命地由着自家额娘摆布,没办法,谁让这个跟小孩儿一样顽皮的是他额娘呢。
儿子也不反抗,玉儿玩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没劲。
“芝儿,你叫额娘什么事?”
弘芝伸出左手揉揉终于打自家额娘那儿解放了的双颊,“额娘,阿玛说,儿子和弟弟的婚事最好这一两个月就办了。”
玉儿皱了皱眉:“怎么提前了这么长时间?不是原定在明年?”
弘芝看看额娘,当初,他和三弟的婚期定在五十九年,不过是因为不知道额娘什么时候醒,只想着能拖多久拖多久,可如今额娘醒了,什么时候成婚不是成婚呢,今年,明年,也没差别。
“阿玛说玛法身子快好了,可继玛嬷又病了,而且这病势日渐严重,眼看有些不好,咱家得办办喜事,驱除作祟的邪气,希望借此让重病的继玛嬷转危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