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三个跪在地上的奴才, 又看看那食盒,忍不住笑:“怎么, 那丫头又给朕送吃的?”
高嬷嬷跪在地上回道:“禀万岁爷,今儿福晋在王府里设宴款待四王爷, 十王爷和十三阿哥三位主子及家人,亲手做了好些菜,想着皇上在宫里也没得闲去,便着奴才送来二十个菜并十样点心主食。”
皇帝挥手让李德全领人把食盒里的吃食都端出来摆开:“那几个小子,有口福了,你们福晋给他们做了多少?”
高嬷嬷道:“府里宴客的,便是二十个菜和十样点心, 并不曾再做别的。这些, 都是福晋亲手做的。”
皇帝看看揭开盖子后精致的菜与点心,点了点头:“这手艺,这香味儿,别人也做不出来, 这么着说, 朕今儿也算被宴请了?”
高嬷嬷回道:“我们福晋说,虽都给皇上送了,但那肉食和甜食,请皇上少用点儿,尝尝味儿就成了。”
皇帝一下乐了,哈哈大笑:“这都送来了,还不让朕吃?馋着朕!这丫头, 她什么意思?还让你专门儿叮嘱朕,怎么着,当朕是几岁的小孩子?”
高嬷嬷笑眯眯道:“回万岁爷,我们福晋说,老小孩老小孩,她这是先妨着您小孩子心性发作。前儿回伊拉哩爵爷家,咱们福晋一个没注意,让伊拉哩老爵爷吃了一大碗红烧肉,把我们福晋急得赶紧找消食的药丸给老爵爷喂下去,因此,今儿,福晋再三叮嘱奴才得和万岁爷您说几遍。”
皇帝看着试毒太监恨不能连舌头也吞下去的模样笑了笑,回头对高嬷嬷道:“原来,朕是被阿尔济给连累了。高嬷嬷,你说,这盘儿红烧肉,那丫头准朕吃多少?”
高嬷嬷回道:“三勺,不能超过三勺。”
皇帝看一眼那漂亮的红烧鱼:“这鱼呢?”
高嬷嬷道:“鱼可以多吃点儿,但也不能超过六勺,不过,疏菜可以多吃。”
皇帝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李德全,咱们盛汤用的汤勺呢,用那个。”
李德全看着皇帝难得起了童心,凑趣地吩咐人去取汤勺,不多久,小太监打御膳房把银汤勺拿了来,高嬷嬷一看,怔了,这三勺下去,一碗红烧肉估计就不剩什么了。这,该怎么办?
皇帝看着为难的高嬷嬷,笑了,“朕可全照着那丫头的话办的。”
高嬷嬷皱巴着老脸,“皇上,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
皇帝乐呵呵道:“你这奴才,你们福晋让朕只能看不能吃,你助纣为虐也就罢了,朕如今自己找着法子了,你又让朕可怜你,朕可怜了你,谁来可怜朕?朕难得有这样好胃口,却又不让朕放开了吃,着实恼人。你站在一边去,不许扫朕的兴。”
高嬷嬷苦着脸,退到了一旁,皇帝看试毒太监都试完了,便让李德全把主食端上来,看着碗里一粒粒洁白晶莹的米饭,闻着二十道荤素搭配的菜发出的阵阵醇香之气,皇帝的肚子难得地咕咕叫了一声,开始就着李德全布的菜吃饭,看着李德全用汤勺盛了一勺红烧肉过来,皇帝看了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高嬷嬷,觉得心情很好。李德全看着皇帝吃得香,笑得见牙不见眼,福晋说得没错,这老小老小,越老越小,皇上故意为难高嬷嬷,倒真像个几岁顽童一般,偏他自己还一点没察觉。
吃完饭,皇帝抹干净嘴,觉得吃得很痛快,在太监服侍下漱口净手后,皇帝对一边的高嬷嬷道:“朕可都听那丫头的话了,那红烧肉,朕才吃了一勺,高嬷嬷,你说是吧。”
高嬷嬷的五官挤在了一起,偏还说不出话来。
皇帝得意道:“你回去只照实说朕吃了几勺就成,别的不许多说。”
高嬷嬷无奈:“奴才不敢多言。”福晋说皇上平日吃肉太多,上了年纪,这样的饮食习惯不太好,只是,皇上不听劝,能怎么办?
想着过一段日子,又可以像今日这样大饱口福,皇帝心情好极了,只是,当第二次送饭高嬷嬷掏出准备好的小勺子时,皇帝方傻了眼,问责高嬷嬷,高嬷嬷很老实:“奴才不曾多言,奴才只是拿了厨房的勺子给福晋看。”她没说,她只是做了示范。
皇帝在宫里为了多吃点儿合心意的肉食与高嬷嬷斗法,忠勇郡王府里一帮人却无须如此辛劳,只放开了由着性子吃,个个皆吃得肚儿圆圆,便连雅尔哈齐自己,也吃得连动弹也不想动弹了。他倒不是馋,他就是看那几个人吃得喜笑颜开的模样看得眼气,就跟着抢,于是,吃多了。
一顿饭吃下来,四阿哥十三阿哥开始反省方才与雅尔哈齐讨价还价时是否太好说话了,寻摸着再找借口添补一些,十阿哥则坚定了要多来几次的决心,便是连三人府里的孩子,也个个围着弘普几兄弟转。几个在上书房上学的,拉着弘吉弘宝用尽了法子哄着他们以后每日中午饭点时,别忘了叫上他们一起,把弘吉弘宝得意得小胸脯挺得老高,脆脆地应下了下来。这十年来,都是他们兄弟俩去堂兄弟家里蹭饭,如今,堂兄弟们喜欢吃他们额娘做的饭,他们又高兴又得意,高兴着可以回报堂兄弟们,得意的则是自家额娘的能耐。
兴许是原料的原因,宫里吃得肥腻的皇帝没有跑肚,忠勇郡王府里,几个不知饱足的皇孙,也未曾有一点问题,因为所用材料纯净、容易被肠胃吸收,过不多久,那吃撑的,不觉得撑了,没吃撑,又开始想念那早已撤下去的剩菜了,寻思着中午着实应该再吃一点儿。好在,点心一直在往上端,孩子们玩一阵儿,跑过去吃一盘,再玩一阵儿又吃一盘,只几个孩子,下午几个时辰,便每人吃进去至少一斤点心。不过,都是玉儿特制的,吃得越多,只会越发有益。
几个阿哥离开时,大包小包装了不少。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四阿哥打开玉儿给的一个小白玉盒,掏出一粒绿色药丸,递给弘晖。
“这一粒,化成水,回去喝了,再多备热水洗浴,你小窝克说,你这是又中毒了。”
乌喇那拉氏的脸一下苍白得再没一丝血色,紧紧抓着弘晖的手,惊惧地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歉疚地看一眼结发妻子,叹道:“都怪我,这些年疏忽了。”
这些年,他宠着年氏,去乌喇那拉氏那儿的时间就很少,没想到,唯一的嫡子被人无声无息下了毒都不知道。
看一眼大儿子,四阿哥暗自庆幸,这孩子,真是命大,上一次,被玉儿打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一次,又被救了。只是,儿子第一次中毒是自己没防范,这第二次,却着实是自己的错。只是,他素来自信对府里掌控得很严密,没想到,居然还是有漏洞吗?
上一次弘晖中毒,他下手还不够狠吗?
四阿哥想着,不由自主收紧十指,一手握成拳,一手捏着佛珠,那捏着佛珠的手指因用力过度,泛出一丝白色来。
弘晖的脸色虽也变了,却不像乌喇那拉氏那样可怖,沉默地把那粒绿色药丸装到贴身的荷包内,有小窝克给的药丸,他其实一点也不担心,唯一可怖的,是他一点儿没察觉到中毒的征兆。如果,没有小窝克,他会怎样?
弘晖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估计,他早在八岁那年,就死了……
四阿哥问:“弘晖,是谁下的毒你心里有没有数?”
一边的乌喇那拉氏张了张嘴,弘晖不着痕迹地捏了捏额娘握着自己的手,乌喇那拉氏不出声了,儿子大了,考虑的问题便多了,他不再是那个幼嫩不能自保的孩童,他连儿子都有了。自己应该相信他的判断与能力。
弘晖沉声道:“儿子不知道,阿玛,咱们回去,着人再查吧。”
四阿哥不曾注意到母子二人的小动作,闭目冷哼:“阿玛会好好查查的,咱们的命,不能由着别人拿捏,亲王府的世子都敢下毒,这胆子,可谓大极。等爷查出来,一定要把那下毒之人的皮扒了。”
弘晖想了想:“阿玛,儿子想让永琏在堂叔府里住一两年,就像儿子当年那样,或者,也不一定一次住那么久,每次住个十天半月的也成,小窝克肯定能在这段时间里把永琏的身子养好。”
四阿哥看一眼大儿子,点头道:“当年,你在你堂叔那儿养了一年,便把身子彻底的养好了,永琏早产,身子一直有些不足,放到你小窝克那儿养养也好。”
弘晖抿唇一笑:“堂叔又该吹胡子瞪眼了。”
四阿哥哼一声,翘起唇角:“这些年,他那几个小子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我府里吃住,现在让我孙儿去他那儿吃回来,该的。”
弘晖感觉着阿玛难得的好心情,心里忍不住叹气,小窝克这才醒了几日,可他却明显感觉生活有了大变化,阿玛明显比这十年来都更亲近他们母子了,垂下眼睑,阿玛,知道是谁下的毒,你能替儿子讨回公道吗?
十三阿哥车上,十三阿哥打着和四阿哥同样的主意,想把最小的嫡子送到玉儿那儿去,这个儿子,打小底子就不太好,平日吃饭也总吃不下,没想到,今儿却吃得极香,看着坐在哥哥们身边,脸上难得泛上红晕的四儿子,十三阿哥笑道:“弘(日+兄) guàng,今儿跟着堂兄们,玩儿得高兴吗?喜欢堂婶儿吗?”
四岁的弘(日+兄) guàn□□头:“堂婶儿还让儿子以后常去,说给儿子做好吃的。”
十三阿哥道:“那(日+兄) guàng儿便常去堂叔家玩儿吧。”又看看弘暾、弘w,十三阿哥笑问道:“你俩要去上书房,不能像弟弟一样,不过,你们是不是今儿拉着弘吉弘宝让他们多带好吃的?”
见两个儿子点头,十三阿哥眼中泛起顽皮的笑意:“别和他们客气,多吃点儿,弘吉弘宝若没吃饱,回去一说,你们堂婶就会天天把你们的饭也都备上的。”
弘暾弘w相视一笑,狠狠点头。
坐在旁边的兆佳氏本要出言阻止,可看到丈夫这些年难得的轻松模样,终于未发一言,算了,玉儿不是那小气的,不会计较那点儿吃食的。兆佳氏垂下眼,玉儿说,爷那膝上的病不早点儿治好,将来会成大病,又摸了摸袖里的瓶子,她的心定了定,以后,她会每日替爷敷药的。
又过了几日,玉儿被皇帝召进宫里,因为皇帝十年没收到玉儿制的衣裳了,因此,叫了她去吩咐她做衣裳。
玉儿看着皇帝走了几个来回后,点了点头:“玉儿会替皇上把鞋也做好的。”
皇帝满意地点头,这衣裳还能凑合,玉儿制的鞋他却着实想念得紧,只是,想着皇太后临去前,还念着要穿着玉儿制的衣裳与鞋袜,皇帝一时又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让玉儿跪安。
出宫的路上,玉儿被拦了下来。
侧头看着九阿哥,玉儿也不出声,这人,明显来找碴儿的。
九阿哥脸带不忿之色:“你前几日宴客,为什么不请我?”
玉儿瞪大眼:“我为什么要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