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转头一看, 果然,弘晖口鼻间喷着白气快步走了过来, 身后侍卫手里拎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女人。
弘晖对着一圈儿长辈行完礼,“这奴才, 还敢招了衙役来说我们是歹人,耽搁了我好一阵儿时间。”
姓方的官员本一直呆怔着呢,此时见着被扔在地上的人,扑过去一把提起那女人:“李三家的,该死的奴才,是你把大小姐扔了的?”
那李三家的女人先前已知道了弘晖皇孙的身份,此时见弘晖行礼, 又听这个皇孙称呼阿玛额娘堂叔什么的, 知道这一群人全是皇子宗室,一时吓得簌簌直抖,再不敢有一丝隐瞒:“老爷,是主母让我把大小姐扔了的, 奴才是下人, 哪敢不听命呀。”
方姓官员怒吼道:“大小姐也是你主子,你怎么敢?”
李三家的哭道:“老爷素来不待见大小姐,平素见也不大见,府里的事儿都是主母做主,我们这些奴才,不过听令行事,若不然, 我家的孩儿就要被主母发卖,奴才也无法呀。”
弘普冷笑道:“什么无法,必是那狠毒女人许了你好处,若不然,你只把事儿告诉这个无能官员不就成了?”
李三家的嚎哭道:“老爷素来是主母说什么便听什么的,又一直不喜大小姐,奴才就是告诉老爷,老爷也不会信的,到时奴才还会被主母责打发卖,有什么法子。”
弘普冷笑着看着方姓官员:“昏庸,无能。看吧,连一个奴才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料。”
方姓官员颓然放开李三家的,搭拉着脑袋站在一边。
弘普眼睛闪了闪,走到四阿哥身边:“四堂伯,弘普跟你说句悄悄话。”
四阿哥挑了挑眉,弯下腰附耳过去。
“四堂伯,这个姓方的,叫方观永,虽说是十堂叔的门人,其实是八堂叔九堂叔的人,我在下面人送来的密报里看到过他的资料,别看他是个汉人,其实很得八堂叔他们看重,好些事儿,他都知道的。侄儿仿佛记得前几个月他还帮着联络过举荐的事儿呢。不知道汗玛法用得上用不上?”
四阿哥的眼睛闪了闪,翘起了唇角,摸了摸弘普的脑门儿,“小猴子,比你阿玛还精。”
弘普抬头很认真道:“四堂伯,普儿什么也不知道,普儿就是救了个小丫头,凑巧遇上了。”
四阿哥看着弘普一本正经的模样,又摸了摸他脑门儿,语带笑意:“行了,这事儿,衙门会接手的,咱们接着逛灯会。”
留了两个侍卫守在当地,一个侍卫去找衙门的人,一群人汇合在一起接着逛灯会,只是,弘普手里多了一个如牡丹花一样的囡囡。
四十八年的上元佳节就在各式花灯的映照下过去了,皇帝忙完对外藩的赏赐没两天,开始发难了。
皇帝在朝堂上责问百官:“当日是谁领头举荐八阿哥为皇太子的?”
朝上众臣对于上年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私议保举八阿哥的情形虽都清楚,却不便举出,只能个个沉默。
皇帝想着前几日得着的那个姓方的供词,怒火满腔。自己的儿子,联络着臣子,连自己也敢算计,孽子!
皇帝在御座前走了几个来回,压下怒火,扶着御案,看着朝堂上的众臣道:“胤t获罪于朕,身撄缧绁,且其母家微贱,岂可使之成为皇太子?况且胤t乃胤a之同党,胤a曾奏言,请朕立胤t为皇太子,说他会好好辅佐胤t。既说出这话来,可见他二人平日必然早已潜谋结党。百官皆举胤t为皇太子,领头倡议之人必出于私心,以期结恩于胤t,为日后恣肆专行之定计。伊等平日总欲为朕效死,今日便是时候,说说,到底谁是首倡之人?”
朝堂众人跪了下去,却无人出声。私议之人皆位高而权重,下面儿人害怕被记恨,却谁也不敢指出来。
皇帝气闷之下,多方严厉追问,众臣无法,群指都统巴珲岱。
皇帝看了看巴珲岱,想了想,“巴珲岱素来听信佟国维、马齐之言,举荐之事,必是佟国维、马齐的意思。”
马齐奏辩称不是他的主意。
巴珲岱出列替马齐辩解道:“是汉大臣先举荐的八阿哥。”
皇帝问汉大臣之首大学士张玉书,张玉书不愿意背黑锅,遂直举马齐语以对:“集议日,马齐先至,臣后入,问:众意谁属?马齐言,众有欲举八阿哥者。”
皇帝听罢张玉书的揭告,一拍御桌,冷哼道:“马齐素来谬乱。如此大事,尚怀私意,谋立胤t,岂非为异日恣肆专行计耶?”
马齐复力辩不曾授意众人举荐八阿哥。
皇帝冷笑道:“你当朕无证据不成?莫不成要找人当面与你对质?前两日朕得着一份证词,里面可清清楚楚罗列了相关事宜,李德全,把这份供词给马齐看清楚。莫让他以为朕冤屈了他。”
李德全自皇帝手里捧过供词,下了高台,递到马齐手里,马齐抖着手接了过去,快速看完,僵在当地。
皇帝冷冷看着马齐:“可看清了?”
僵了半晌的马齐回过神来,叩下头去:“奴才有罪。”
皇帝看马齐辞穷,已辩无可辩,方道:“朕欲辨明此事,是以究问,今既问明,另候谕。”
皇帝坐回御坐,又宣了退仕在家的佟国维上朝,骂了他一顿,佟国维初始也不认串联之事,无奈他素来冷落瞧不起的堂侄儿隆科多投效了皇帝,把他一番计较全抖了出来,最后,也只能低头认罪。
皇帝遣退马齐佟国维,看着满朝战悚低头不敢言的大臣,心里畅快,真当朕上了年纪,没精神了?现在,朕让你们知道知道,朕平日是宽仁,但宽仁并不是没手段。
几日后,皇帝谕令:马齐、马武、李荣保、及马齐之兄马思喀等之子孙,有职者革职,概行枷责。其妻子并发黑龙江。马齐之族护军参领庄图等,有职者革职。其护军、披甲及闲散人俱鞭一百。
马齐一族,全部落马。
过了几日,皇帝又道:“王鸿绪、李振裕在部院声名俱劣。朕早欲罢之。因念若等效力年久,是迟至今日,今不可再容矣。蔡升元轻浮无实,杨u知交杂滥,其人品亦皆不端,俱著原品休致。”
许是念及温僖贵妃、明珠及佟国纲,同样私议推举八阿哥的温僖贵妃之兄阿灵阿、明珠之子揆叙、佟国纲之子鄂伦岱皇帝只狠狠骂了一顿完事儿。
至此,百官推举太子一事,彻底平息下来,不过,京里后续的影响自是不小。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弘普听完阿玛的讲述,撇了撇嘴。
雅尔哈齐听儿子这般高论,不由大乐。
“大哥,谁造反?”弘英到底年幼,虽也从头听到尾,却只听懂事件,没看清本质,觉得很是疑惑:“你说的是八堂叔吗?”
弘普点头:“是呀,你没听阿玛方才说的就是当日推举太子的事吗?我说的自然是八堂叔。”
弘英摇头:“可是八堂叔没造反呀。”
弘普叹口气:“汗玛法之前找了很多大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复立废太子二堂伯,可是,八堂叔偏要装做不知道,逆着汗玛法的心意,想要利用百官的力量迫使汗玛法改主意立他为皇太子,做一国之储君,这不就是想造反?可是,他没兵权,这种程度的造反注定他成不了事。不过是看着红火热闹,其实没一点儿威胁性。
阿玛以前不是和我们说过,一个国家,最终极的力量还是武力?治国靠文官,可稳定保护江山却得是武力,同时,动摇江山的,最直接的自然也是武力。如果八堂叔手里掌握了九门的防务以及京郊几个大营的兵力,还有汗玛法的亲军,那么,他就能逼得汗玛法退位,就像当年的唐太宗李世民一样。不过,很可惜,八堂叔虽交好百官,却没有掌握军队的力量。所以,他成不了事。他不过就是一个造反的书生罢了。”
弘英点头:“明白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额娘说过。八堂叔手里没枪杆子,所以,造反也就是嘴上喊喊。”
弘普点头。
“阿玛,为什么汗玛法不杀马齐一家子?”
雅尔哈齐看看疑惑的儿子,“荐皇太子之事,你们汗玛法事先告诉百官们不许私相计议,可他们偏一起串联起来举荐八阿哥,这是大臣们不对;可推举之事最初出自你们汗玛法之意,因此百官虽有错,却罪不致死,所以,你们汗玛法就把领头的找出来处置了事。二来,马齐确想得拥立之功,不过,主谋却不是他一人,他不过是作了别人的嘴,替别人把话说出来,被人利用了而已。三呢,皇上说他是老臣,辛苦这么些年办差,所以就保着他,他几个弟弟族人也都只是丢了官,命却是没丢。”
弘普想了想:“他家世袭的爵也丢了,汗玛法说以后也不让他们继续袭下去了?”
雅尔哈齐懒洋洋道:“是呀,爵也丢了,就保住命了。不过,马齐几兄弟还是有些能力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复起呢,再则,此次的事儿,根儿在何人,你们汗玛法心里有数。”
“汗玛法为什么只罚了大臣?”
“你们汗玛法狠狠处罚几个大臣给朝中众臣看,要的,便是起到震摄的作用。总不能让朝里百官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谁是君王谁是臣吧?”
八阿哥府内,九阿哥一脸气急败坏坐在那儿,他还不能接受彻底失败的现实。
“八哥,为什么会这样?”
八阿哥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叹息道:“我招了皇阿玛的忌讳了,就像当初二哥招他忌讳一样!咱当初能把二哥拉下来,不就是因为皇阿玛感觉二哥对皇权有威胁吗?此次也一样,皇阿玛想复立二哥,可百官却都推举的是我,你说,我这做儿子的比皇阿玛还得臣子之心,皇阿玛能高兴吗?”
八阿哥这么久,一直没睡好,此时疲惫已极:“若是有兵权,若有兵权……”
九阿哥呆了呆:“八哥?”
八阿哥怔了一下,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嗯,什么?”
九阿哥看看自己八哥的脸色,决定不追问他方才关于兵权的那句未竟之言是什么,只问道:“咱以后,怎么办呀?”
八阿哥苦笑:“走一步,看一
步吧。实在不行,咱再找一个兄弟辅佐吧,此时,我已召了皇阿玛大忌,得罪了他老人家了,再想要进一步,千难万难。皇阿玛打定了主意,要复立二哥。”
九阿哥咬紧了牙:“八哥,咱能把他拉下来一次,就算皇阿玛又把他复立了,咱也还能再把他拉下来一次,总之,就不能让他做皇帝。上次的事儿,已经把他得罪死了,以前还留着点儿面子情,此回,却是什么也没剩下了,他若为帝,以他的性子,咱们,谁也别想有活路。”
八阿哥一下一下抚着额头:“这个,估计不难,毕竟,废过一次的太子,就没以前值钱了,要再废,不过就是抓着机会罢了。二哥那人,那么多毛病,又怎会找不着漏子?不过还是皇阿玛一念之间的事儿罢了。”
九阿哥看着自己八哥瘦得厉害,安慰道:“八哥,你别理皇阿玛那个什么‘身撄缧绁’、触犯刑律,他不过是看你得众臣拥戴,忌讳你,才拿这话来说。”
八阿哥苦笑:“他是阿玛,怎么骂我,都是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