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很快放了下来, 萨克达明安情不自禁往轿子的方向走了两步,却被衙役一把拉了回去。看着那青轿被人抬起, 轻快地消失在转角,萨克达明安的心沉向了无底的深渊……
坐在轿里的萨娜紧紧按着胸口, 一边的瓜尔佳雪梅道:“女儿,看到了吧,那个男人,那个让你夜夜从噩梦里惊醒的男人,他再也爬不起来了,他被皇上亲旨贬了官,现在是个囚犯, 以后, 再不能做官的,他再不能奴役你,欺凌你。当初那个仗着这个男人势的贱奴才,现在被一些下九流的肮脏男人玩弄, 再不久, 就要处斩了,那个咒骂你,鞭打你的老女人,现在守着一个一岁的孩子,没脸再与人来往应酬,她的铺子倒了,只能守着几亩薄田收点儿微薄的租子过日子, 她曾经拿来威胁你的萨克达庶福晋、郭络罗夫人也没人再搭理她,她现在成日在家里当老妈子带着那个两岁的贱种,呵呵,女儿,如果你还不能走出以前的事情,额娘就让人把这一家子都弄死了。这样,你是不是就能安心,就能过得好点儿了?”
瓜尔佳雪梅说到后来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可怜的女儿,这两个月就没睡过什么安稳觉,总说怕一醒来又回到以前的日子,总担心现在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额娘,你别哭,女儿没事儿!”
雪梅呜呜地哭:“你总说你没事儿,这些日子却没一天睡好,总是睡着不到一刻钟就会惊醒,再这样下去,可就只是个死了!”
萨娜笑道:“额娘,女儿真的没事儿。”
雪梅捂着脸痛哭,这孩子,这两个月就一直这样,对着谁都说自己没事儿,可谁见了她不吓一跳呢?自己这个做额娘的已经拼命给她补了,也没见补回来。这脸还是瘦得不能见人啊!
“女儿呀,额娘悔呀,额娘不该把你教得这么懂事儿,你该多想想自己呀!”
萨娜呆了呆,想自己?
“额娘,我想去安布家住几天。”
雪梅怔了怔,她方才听错了?一把把脸抹干净,“女儿,你方才说话了?”
萨娜顿了顿,“安布说如果我想去,就让你送我去。”
雪梅大喜,“好,好,额娘这就送你去。”一边说着,一边簌簌地往下掉眼泪,女儿终于肯提要求了,这就好,这就有救,她真怕女儿就这样生无可恋的走了。
萨娜看着狂喜的母亲,心有些酸软,安布说得没错,这世上,有爱她的额娘,还有阿玛,她怎么着都应该打起精神来活才是。
她这两年没错,她可以继续活下去!
到了贝勒府的雪梅与萨娜发现,贝勒府里一片兵荒马乱。
为什么?
阿山回来了!
阿山回来怎么啦?
阿山回来就代表着雅尔哈齐独霸玉儿的计划破产了。
阿山回来便是代表着延迟了六年的翁婿之战正式宣告开始了。
玉儿坐在小厅里和雪梅与萨娜没说几句话,丫头就跑来报:“夫人,亲家老爷与爷又吵起来了!”
玉儿扶额:“萨娜,你的表弟表妹我现在也没空管,你帮我管着吧。”
玉儿说完也不等萨娜有什么反应,回头道:“绿菊,把格格带到阿哥们那儿去。”
雪梅张了张嘴,却发现女儿的眼睛亮了,到嘴边的话便这样卡住了。
萨娜被绿菊领到一个非常大的玩具房。
“二阿哥,三阿哥,夫人让奴才把表小姐领过来陪你们玩儿。”
坐在地上的弘芝弘英抬起头看着萨娜:“嗯?你是萨娜表姐吗?”
萨娜蹲身一礼:“奴才给两位阿哥请安。”
弘芝眨眨眼,三头身的弘英站起来围着萨娜转了两圈儿,回头对绿菊道:“你去跟着额娘吧,我们会把表姐照顾好的。”
绿菊退了下去,弘英指指一张布做的椅子:“表姐,你坐吧,你穿那旗装不方便,要不,就和我们一起坐地上,额娘就最喜欢坐地上了。”
弘芝哼一声:“弟弟,这个不能说!”
弘英看看哥哥:“二哥,表姐不是外人,额娘说,外人才不说。”
弘芝想了想,额娘能让她来陪自己兄弟俩,确实不是外人,于是点了点头,“好吧,表姐不是外人。”
萨娜听着两个小小的表弟一问一答,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觉得特别轻松,她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来安布家了,因为,安布不拿她当外人。
在家这一个多月,姐妹们也好,太太,老太太也好,便是堂婶她们,和她说话都很小心、客气,疏离得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个客人。回到朝思暮想了两年的家,却没有回家的放松与亲近。她知道,她们可能只是不想伤着她,可是,她们眼角眉梢带出的都是她只是暂住的外人的信息。
家里嫁出的姐妹,堂姐妹,姑姑们,还有外家瓜尔佳家来的亲戚们,大家说话都很谨慎,轻易不问她这两年的事,便是说到了,也很快转移话题,唯恐伤着了她,仿佛这两年时间并不存在一般。萨娜很不安,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和所有的人都不同的怪物!
萨娜很惶恐,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表姐,你方才做错了。”
萨娜的心一下揪紧了。
弘英看着萨娜的眼睛道:“你应该叫我们二表弟,三表弟,而不是阿哥。”
萨娜的心一下松了。
弘芝也点了点头:“没错,额娘说亲戚就应该叫得亲近,那些客气的称呼都是外人才用的。”
弘英走到萨娜身边,嫩声嫩气道:“来,叫声儿表弟让爷听听!”
不知道为什么,萨娜觉得有些想笑,于是,她就笑了:“二表弟,三表弟。”
弘英不乐意了:“我是三表弟,你应该先叫我。”
萨娜觉得身上一层无形的什么东西掉了,砸在地上还咣当响了一下。
“三表弟!”
弘英满意了,点点头。
“表姐,你以前嫁的那个男人现在是不是坐牢了?你不用理他,额娘说那就是个睁睛瞎子,白长了个眼睛的样子,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你也不用担心以后再遇人不淑,等我长大了,我娶你。”
弘芝放下玩具,很严肃地道:“弟弟,额娘说了,近亲不能结婚。”
弘英不以为然:“没事儿,到时不要孩子就行了,你以后成亲了多生两个,过继给我就成了。”
被人说起最不堪的事儿,萨娜却一点儿不伤心,因为两个圆滚滚的三头身在很认真的谈论他们孩子的事儿。
弘芝想了想:“这样也成,只是,你为什么要娶表姐?”
弘英道:“因为表姐很笨,还傻,不会保护自己。阿玛说额娘也这样,你看,阿玛就娶了额娘,所以,我也要娶表姐,保护她。”
萨娜看着小小的娃娃说要保护自己,一直阴冷的心仿佛照到了太阳,觉得暖和极了。
弘芝皱着小眉头想了想:“可是,你比表姐小,等你长大,表姐都老了!”
弘英道:“不会,表姐只给我大十几岁,等我长大了,她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嗯,二哥,是风华正茂吧?”
弘芝想了想:“应该是风韵迷人?不太对,嗯,是风中弱柳?”
弘英学他阿玛一挥手:“总之,就像刚熟的水蜜桃一样,正是最甜最可口的时候,额娘说二三十岁的女人最迷人,是吧,到时我就娶了最迷人的表姐。”
弘芝拿起一个魔方开始转:“你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弘英递了一个九连环到萨娜的手里,回头对弘芝道:“十三岁,你觉得怎么样?”
弘芝点点头,“这个年纪差不多,虽然额娘说长大点成亲好,不过,咱们聪明呀,十三岁相当于别人三十岁,能成亲了。”
“二哥,三十?那么老?”
弘芝鄙夷道:“爷说的是智商,额娘说,咱们是心理早熟,生理晚熟。”
弘英叹口气:“你说怎么能让生理也早熟呢?”
弘芝手上快速转着魔方:“额娘说拔苗助长是不对的,咱们应该循序渐进,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长,该抽芽时抽芽,该长叶时长叶,该开花的时候才开花,不能开得太早,那样于身体无益。”
萨娜再忍不住了:“二表弟,三表弟,你们多大了?”
弘英抬头:“爷生理年龄快四岁了,心理年龄八岁。”说完,叹口气:“大哥和大姐说我们发育太晚,他们当初四岁的时候,智商至少是平常人十二岁的程度。”
弘芝也叹口气:“没办法,额娘说,他们早出生,把娘身上的精华都吸收得差不多了,给我们留的少。”
弘英摇头:“晚出生的小孩真苦命。啥好东西都没剩下了。”
萨娜脸上的笑更灿烂了。
站在窗外的雪梅看着女儿舒展的眉眼,眼泪又滚滚地往下流,这一次,是如释重负安心的泪。女儿是真的开心,不是以前那种应酬式的笑容。
雪梅不放心,便一直跟在女儿后面,现在,她放心了,女儿在表妹这儿,比在家里安乐,家里人的态度,她不是不知道,虽然个个嘴上不说,其实那态度,那神情,那语气,带出的都是轻忽、是疏离;便是萨克达家的案子审结了,所有人都知道错不在女儿身上,却仍然不与女儿亲近。有什么法子呢,她们家没出过这样的事儿。
雪梅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先前的小厅走去,她得求求表妹,让女儿住几天。过些天,她再带女儿去寺庙净净心……
玉儿到了自己阿玛与丈夫歇脚的亭子里,却见这翁婿俩在心平气和的下棋,回头看看绿菊。
绿菊缩了缩脖子,她方才明明听到贝勒爷和亲家老爷吵得可凶了……
既然没吵,更好不是。
玉儿想了想,回头对绿柳道:“你去和大格格说,这会儿先别玩儿帐本了,她表姑来了,让她替我陪客。”
绿柳快步走了。
雅尔哈齐抬头看看坐下沏茶的妻子:“怎么?你表姐又来了?”
玉儿点头,“萨娜那孩子养了一个多月,居然还没见长肉,不过,气色看着比以前好了点儿了。”
阿山不知道女儿和女婿说什么,有些不乐意:“谁?女儿,你表姐?”
雅尔哈齐抬头冲老丈人得意一笑,看吧,看吧,这六年时间,你一直没在,玉儿好些事儿你都不知道。
阿山对于女婿的示威视而不见,哼,这是他的女儿,就算这六年他没守着,他的乖女儿不也每月往两江寄东西,等他多呆些日子,女儿的事儿他就又都知道了。
玉儿跟阿玛把事儿都说了,阿山皱眉,这种事儿居然都出了?唉,外家,顶事儿的老太太没了,现在,却是显出颓势了。
“女儿,这事儿,让你额娘来处理,你不用管。”
玉儿失笑:“阿玛,我长大了,不能事事都丢给额娘,额娘也会累的。”
阿山的额角抽了抽,累?他累了,她也不会累。这几年,他差点儿没被她榨干了,他都六十的人了,哪能和二十岁一样?可那个女人穿着那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衣裳就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招他,招得他虚火上升,招得他像个没见过的女人的毛头小子似的,那个女人,明明也是六十的人了,却娇媚得像个三十岁的少妇……
阿山咕嘟咽了口口水,他现在担了闲职,等他慢慢养好身子,看他怎么收拾她。
雅尔哈齐看看老岳父的表情,“阿布哈(岳父),额布喝(岳母)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阿山额角的青筋又跳了一下:“她好久没见着孙子孙女,这会在家里忙着熟悉长大了的孩子呢。”
雅尔哈齐吡着牙不怀好意地笑:“阿布哈,不是你和额布喝拌嘴了?听说,你回京就有人给你送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
玉儿瞪大眼看着她阿玛,不会吧,阿玛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改不了风流劲儿?
阿山被女儿看得有些下不来台:“女儿,你阿玛我收是收下了,可我收下来就交给你额娘了。”
玉儿挑眉:“阿玛,你是想让额娘承认了,然后给你安排再纳个小妾?”
阿山赶紧摇头:“没有的事儿,我就是让你额娘当丫头使唤。”
“阿玛,你这意思和额娘说了吗?”
阿山愣了一下:“你额娘肯定明白我的意思,我们都是四十几年的夫妻了不是?”可是,当时,妻子的脸色看着,好像确实不太好?
雅尔哈齐看着岳父要落子的手僵住了,幸灾乐祸道:“阿布哈,这女人到了八十岁,她还是女人,她照样小心眼儿,嘿嘿,额布喝肯定现在正给你安排纳妾的事儿呢。”
阿山定定心神,接过女儿递过来的茶,“女儿,要不要回家住几天?你看,你额娘也想你了。”臭小子,想赶他走,没门儿。就算他走,他也要把女儿外孙都带回去。让这抢了他女儿的臭小子一个人守着贝勒府。
玉儿转了转眼珠:“嗯,行,我也想额娘了,我们回去住几天,上回额娘才住了两天就回去了,她现在不疼我了,就惦着小侄儿小侄女儿。”
阿山失笑,“你都是做额娘的人了,怎么还和晚辈争宠?”
玉儿一扬下巴:“我不管,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要多疼我。”
阿山笑眯了眼,“好,阿玛疼你,阿玛最疼你了,你看阿玛一回京,不就来你这儿了。”眼角有意无意地瞥了女婿一眼,看吧,就算分开再长时间,女儿还是亲他。臭小子,你才和我的宝贝女儿一起多长时间,就想和老爷我争女儿?
雅尔哈齐看着老岳父得瑟,心里直咬牙,媳妇儿,你太没原则了,怎么老岳父一说,你就上钩了?爷还要上朝,你这一走,不是把爷一个人丢在了贝勒府里?